次日清晨,洪逑滨睁开眼睛时候,杨氏已经梳洗完毕,洪逑滨意犹未尽又来拉杨氏,杨氏笑意嫣然,半推道:“时候不早了。别让公爹等急了,快去向公爹禀报一下吏部考核的事情。妾身还要安排帮清姨娘喜珗妹子的生辰宴会呢,然后再回娘家一趟,嘱咐一下远弟和光弟。”
洪逑滨恋恋不舍地离开,杨氏整了整衣饰,将自己从娘家带来的贴身丫鬟宝翠叫进来。宝翠上前给杨氏一边揉肩一边小心翼翼地道:“小姐,姑爷迟早要有妾室和通房的,奴婢看姑爷挺在乎碧儿,小姐何不顺水推舟遂了姑爷的心愿,等姑爷的姨娘数满了,凭他以后再有什么花容月貌的,也只能是通房,翻腾不起来什么!”
本朝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朝廷命官的妾室一般都不超过五个,否则就会被同僚讥笑为“沉溺于儿女情长,纵情于声色犬马”。宝翠的意思是,趁着现在把洪逑滨的身边安置好五个姨娘,这样以后随着洪逑滨的高升,即使再有年轻貌美的女人,除非现在的姨娘出了大的差错或者死了,否则再得宠也只能是通房。
要知道本朝官宦人家的姨娘和通房的区别大了去了。首先姨娘有独立的院子,有规定数目的丫鬟、婆子和小厮,一些人家的姨娘可以自己抚养子女,象淮安侯府这样的一点都不稀奇。尽管姨娘所生子女还是需要唤嫡母为“母亲”,但是有些人家的少爷小姐可以陪生养自己的姨娘出门上香,走访亲眷,也能享受到天伦之乐。没有生养的姨娘,府里要负责养老,比如杨氏祖父的两个最后收的姨娘,现在仍然健在,父亲母亲都要定期派人去看望。这两个姨娘的家人也都一定程度地受到关照。
可是通房就不一样了,不仅生育的子女不能在身边,而且平时还要劳作,与其他通房住在一起,好的情况下也要两个人住,通房多的,不受宠的,四个五个住一起也很常见。只有年纪大点之后,才能搬出去有个自己的房间,再得脸一点的,能配个小丫鬟伺候。更多的是老死在府里的某个角落里,或者在不能动弹的时候早早给送到哪里,免得死在府里碍眼。有的少爷小姐终身不知道自己的生身母亲,有的长大成人知道后,生身的母亲可能早已经死去多年。
杨氏抬手拍拍宝翠给自己揉肩的手:“我知道你跟我一条心,可是如果姑爷不能有嫡长子,庶长子一定要从你的肚子里出来!”
宝翠闻言一震,忙跪倒在地:“小姐,奴婢不敢有非分之想,只想在小姐身边尽心尽力伺候小姐!”
宝翠是为人机灵而又守本分,杨氏嫡母杨夫人看中了这一点,加上她容貌不错,跟杨氏比,属于精心打扮好之后不比杨氏差,但平时粗衣布裙也就不怎么出奇。容貌太盛,容易有所依仗、心生狂妄,不好拿捏。容貌太一般,硬抬了姨娘,也帮不上忙。
宝翠陪杨氏嫁过来就知道自己是被杨氏嫡母杨夫人安排着给姑爷做通房的,因此也不说什么肝脑涂地伺候小姐这样的话,说出来反倒显得虚情假意。
宝翠陪嫁过来之后,尽管卖身契在杨氏手里,但是杨夫人深知降服手下不能一味压榨,必须要许以希望和好处,这样才能让手下对自己死心塌地。
杨夫人给的好处就是:为了让宝翠安心,特意将她的哥哥宝丰从干粗活的庄子上调到自家经营的绸缎庄上。宝丰因为识字不多,不能管理账目,但宝丰以前是在地里干农活,泥一把,土一把的。现在不用头顶烈日,风吹雨淋,在屋子院子里搬运精细干净的绸缎布匹,非常满足,因此总是第一个冲出去搬,而且还每次都比别人运的多。因为肯吃苦,有心思,又不藏奸耍滑,很快得到掌柜的赏识。杨夫人跟宝翠有意无意地透露,等宝丰多认认字,学会了打算盘,就让宝丰学着管账,以后当掌柜的也说不定呢!到时候再结个好亲事,啧啧,人上人的日子了!
杨氏则在杨夫人的指导下给宝翠的希望是:做未来世子爷的姨娘,如果将来姑爷没有嫡子,庶长子有希望继承爵位,那么,宝翠,就可能是未来世子的生身母亲,也可以申请诰命,何等荣耀!不比给小厮做正妻强!
杨氏扶起宝翠:“从娘家来到侯府,只有你跟我最贴心,你处处为我着想,我也要为你着想,帮你也是为了我自己。”
宝翠低头接着给杨氏揉肩,看不出什么情绪,杨氏叹口气道:“你说的我也很赞同,可是碧儿不行,咱们主仆两个都不是她的对手,我怕姑爷步了表舅的后尘。”
宝翠低头不语,杨氏知道说中了。宝翠三年前被洪逑滨收了房,但现在看洪逑滨一点也没有抬她为姨娘的意思。说起来,宝翠也是满腹的委屈和惭愧:从在杨府做小丫鬟起,没少听人谈论,某某府的扫地的、打水的、洗衣服的、甚至是做饭的丫鬟,一下子机缘巧合被主子看中了,成了通房,抬了姨娘,年轻貌美,极为受宠。然后有正室夫人被气病气死的,有正室夫人悍妒折磨姨娘通房的,等等不一而足。
这些故事到了宝翠这里完全不一样。宝翠不敢想怎么得宠,就是能让姑爷多看两眼,多温存温存,将来抬上姨娘,哪怕有个庶女,这辈子就有保障了,就很知足了。她心里其实很希望杨氏生出嫡长子,她总是觉得杨氏说的让自己生庶长子的事情有点痴心妄想,当然,想想也可以,就是别抱太大希望就是了。但是现在看,先当上姨娘再说吧。
宝翠自觉容貌不照碧儿差,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洪逑滨除了刚开始的几次兴致高涨以外,没出两个月,就对她视若无物。此后还有几次,几乎都是杨氏把洪逑滨推去她那里的。终于有一次她忍不住了,小心翼翼地问洪逑滨为啥对自己不满意,洪逑滨叹口气淡淡地说了一句让她心凉透底的话:“你要是能赶上碧儿一半我也不至于如此。”
她宝翠究竟哪里不如碧儿?她问了杨氏好几次,杨氏都欲言又止,然后就不接她的话,只是失望地叹气。宝翠又惭愧又着急,不能当上合格的通房,就彻底别再想当姨娘!不能这样下去,必须弄清楚!
终于有一天,杨氏月事反应特别重,头疼不止,即使用了安神药,稍有声响也会立刻惊醒头痛欲裂,双目紧闭不敢睁眼。于是当晚,整个圆木阁就留下了宝翠伺候,其他人都远远打发走。
杨氏转身跟宝翠说:“你拿着我的那块有芍药花的丝帕,跟卓姨娘说我想连夜让碧儿给我绣出来,卓姨娘性子好,会让她来的。”
宝翠心里不是滋味,又是自己地去找卓姨娘借人,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头!
洪逑滨给自己的院子取名“圆木阁”,即“圆木警枕”之意,洪培菊欢喜洪逑滨如此好学,特意嘱咐府里的人没事千万不要打扰少爷读书。圆木阁在位于侯府后院,比较安静,东偏院属于里侧,外面就是侯府后街,这条街外窄内宽,又离闹市区较远,白天都很少有人经过,晚上更是没人。
入夜,宝翠趴在杨氏的床头小憩,夜深了,宝翠实在忍不住,悄悄走去瞧瞧怎么回事。
东偏院有三间房,一间是书房,一间客厅,另一间洪逑滨的卧室。有时候看书晚了,就直接歇在这里。卧室的窗子半开,只听见碧儿的声音清晰地传了出来:
“清姨娘那里,杜大人又悄悄让人送了好些东西给璟淑小姐和逑渡少爷,好象要帮璟淑小姐相亲,具体是朝中哪位大人家的公子,没打听出来,不过,听清姨娘的意思,侯爷不同意,侯爷想让璟淑小姐给御史张大人当继室。清姨娘当然不干啊,张大人比侯爷还大,都快赶上璟淑小姐的爷爷了。”
“卓姨娘这几天又被清姨娘数落了一次,她们在后花园碰到,卓姨娘左躲右躲也没有躲过,结果,清姨娘借机又把卓姨娘骂了一顿!还是老一套,什么欺师灭祖之类的,后来,卓姨娘跟侯爷哭,侯爷也很生气,但是后来,不知道怎么劝的卓姨娘,卓姨娘破涕为笑了。”
“贵姨娘最近只是去过袁姨娘那里,待了一会,拿了些绣样就走了。大部分时间都在丹桂苑,但是侯爷去了好几次,不过每次都没待太久,只留在那里吃了一次饭。”
“祝姨娘最近不是去清姨娘那里就是去贵姨娘那里,每次去都是拿很多礼物,从清姨娘那里回来,基本都空着手,只有一次拿了点吃的,好像是杜大人干刚派人送来的。但是贵姨娘每次都给很多的回礼,有的时候好像比祝姨娘的多很多。”
“贵姨娘回礼都是些什么?”洪逑滨轻轻问到。
“绸缎,点心,首饰,字画,茶叶,好像还有酒。”
“管家程武的弟弟程文,又来要钱了,又赌输了。程武把他大骂一顿,还是给了钱。”
“厨房那个能吃的小丫头,最近这一个月几乎没出过厨房,只去过一次清姨娘那里,很快就回来了,拿了一些清姨娘母子不爱吃的东西。”
“美琳小姐的奶妈孙嬷嬷要给自己的儿子说亲,看中了卓姨娘身边的红果,红果能看上她吗?卓姨娘也觉得不妥,可是祝姨娘竟把清姨娘说通了,不知道最后会怎么样。”
两个人边说边吃边喝,宝翠偷眼一看,好家伙,三坛子酒!这三坛子酒,倒出来,比自己净面的盆一半还多!
宝翠忽然间很绝望:这些事情,真的是侯府发生的吗?怎么她一无所知?怎么做通房,还得知道这些?问题是这些事情碧儿怎么知道的?都一样的丫鬟,干着几乎一样的活计,她咋知道的?
还得会喝酒,能喝酒?
次日,杨氏看到宝翠双目空洞,神情恍惚,一脸的无望。而翠儿脚步漂浮,醉眼迷离。杨氏内心不由得冷笑一声。
这两个小贱人,以为有点姿色,仗着年轻貌美就想登堂入室。你们还差得远呢。
杨氏见洪逑滨此刻关切地问自己的身子,看也不看碧儿和宝翠一眼,心中坦然:男人,跟哪个女人睡,睡在哪里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离不开你。娘家的财力支撑他结交权贵,为他的仕途铺路搭桥,他才有今天的一席之地。自己为他筹谋,为他排忧解难,他才有今天在侯府和官场上的如鱼得水。
想凭着年轻,貌美,就想得到泼天的富贵,简直是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