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忞漫不经心地整理着衣裙,柳儿等外府丫鬟不能进宴会厅侍候,所以没有人能给冀忞披上一件披风或者宽大外衣遮掩。
但是冀忞身上一点湿意都感受不到,而且离得稍远的外人几乎一点都看不出被水淋湿的痕迹。与她一张桌子的女子,也就左右挨着的能看到,桌子对面的就已经看不太清。
众人暗暗称奇,如果不是看到冀忞的头发鲜亮,与干发略有不同,还以为刚才那一幕是错觉。
冀忞心知,里面有外祖母做的贴身亵衣,不透水、保暖、防寒。是外祖母亲自用狐狸、貂等动物身上细小的绒毛混合着嫘俞部的“羽丝”、寒冷地区的樗蚕丝织就,本意是给外祖父在行军打仗时候防雨防寒之用,外祖父常年征战,不算新伤,身上旧伤每到阴天冷天就会痛痒难挡,如果再淋雨,裹着湿衣服久一些,就会痛上加痛,药石无效。当年有了这件衣服,减轻了许多痛楚。
前世,她觉得这件亵衣粗笨,不好看。从来没有穿过,但是因为是外祖母亲手缝制,母亲郑重地亲手交给自己,冀忞也是很珍惜,就把衣服永远地放在了箱子里。宫中那一次“疫虫”让冀忞迅速成长,她才知道,外祖母是多么的聪慧,心思又是多么的珍贵。
那个叫树莓的丫鬟伏地不停地磕头,冀忞面无表情地看了看三皇子、齐月朗,见二人不动声色,她看看齐月娘和齐月娇,二人一副“特别无辜”的表情看着她。
冀忞心中徒然升起一股怒火,全部都看我的笑话,你们这么恨我?还是我这么招人恨?既然你们全都隔岸观火,就不要怪我殃及池鱼。
我是客人,应你们齐府之约前来捧场,我受到不公平的对待,我不求你齐府仗义执法,至少也应主动化解吧?任由一个丫鬟作践我,不闻不问,欺负我势单力孤,淮安候府不会因为我跟你齐相爷的孙子孙女为难,礼国公府恐怕更是要“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断不会为我出头。
难怪二皇子当初将齐相父子逼死,你全府遭殃,看来,是不是当年二皇子势力弱的时候,你们也是这样对待他的?须知,有些仇恨是无法忘记的。
冀忞手中的帕子湿了,一条帕子容不下太多的水。忽然,一条干爽的帕子轻轻为冀忞擦了下额头,冀忞一看,只见一鹅黄色褙子的女子正友好地冲她微笑。
原来是江夏郡王的女儿,周远容,周桓的妹妹。与冀忞相隔两人,坐在一桌。月娇引荐过。
随即,周远容将自己的帕子塞到冀忞的手里,又不露声色地将冀忞的帕子拿去,秀美的眼睛笑意晏晏地用力眨了眨,似乎会说话一样:“咱俩换个帕子!”
冀忞心下感激,握住周远容的帕子,顿感温暖许多。
见无人为自己解围,冀忞心知只有自己才能救自己,她扬声问伏在地上的丫鬟树莓:“你为何把水洒到我身上?”
树莓继续磕头:“小姐饶命,奴婢一时看花了眼,奴婢端着汤走进来时候,忽然间什么都看不到,只看到这边有一团大火,奴婢只想着灭火,什么都来不及想……”
冀忞见树莓虽然不停地磕头,显得害怕,但是回答得很流利,知道这一定是有准备的。
自己被看成“火”,岂非妖物一般?如此,这个丫鬟不仅无罪,还救火有功,真是好算计!
冀忞轻轻地说:“你污蔑本小姐,口中言语无状,怪力乱神,你可知道,是什么罪?你一时间神志不清,看错了,我不怪你。但你看到有火,不先禀报齐府管事也罢了,可是,怎么不呼喊众人前来救火?还有,你说你只看到我这里全是火,其余什么都没有看到,那么,你为何会绕过门口两个桌子,和厅中的炭盆,直奔我而来?可是你欺我年幼,故意为之,你可知奴大欺主,以下犯上,是什么罪?”
周彪松了口气,暗暗佩服,斜眼正看到停下喝茶的妹妹沺黎,不由得叹口气。周桓饶有兴味地看着不慌不忙的冀忞。
丫鬟树莓没想到冀忞会这样问,这跟小姐说的不一样啊!小姐说,冀忞肯定会吓得大哭,然后,齐府小姐就会让丫鬟把冀忞拉到后堂换衣服,洗脸,冀忞顾不上追究,其他人谁来“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树莓抬起头,看向成冰姣,成冰姣狠狠瞪了她一眼,树莓忙接着磕头,只一味地求饶。
正在这时,雨珗和美琳过来一手一个拉住冀忞的手,雨珗说道:“忞儿妹妹,咱们做小姐的犯不上跟一个丫鬟一般见识,咱们侯府出来的,最是宽爱仁慈,讲究的是以德服人,你看她多可怜,头都磕破了,妹妹你不能这么狠心,你小小年纪,这么不依不饶一个丫鬟,别人会说我们侯府苛待下人,也会说妹妹没有家教。何况今天是齐小姐及笄之礼,大家来此都是为了庆贺为了开心,因为我们,让众人不快,这个罪过侯府担不起,妹妹你也不希望因为你让三皇子、世子、各府小姐们不快是吧?”
冀忞的本来压下去的火一下子又腾地升起来,我被人生生泼水侮辱,现在成了我“狠心”,我“刁难下人”,我“没有家教”,是我让“三皇子、世子、小姐们不快”。
但随即冀忞又释然,从前,她会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大家都帮着一个丫鬟,如今,她知道,这些人不是帮丫鬟,是帮着成冰姣身后的人害自己。能支使工部右侍郎之女当马弁的,全场的,也就那么几个,岂止是非富即贵,基本上就是天潢贵胄。
不过,冀忞想,我即使老老实实认栽,认倒霉,谁感激我?雨珗美琳帮着齐府小姐解了围,齐府小姐会感谢美琳她们,而不会感激我的“忍辱负重”。你被“辱”,只能是活该,别人怎么没被“辱”,还是你冀忞有问题。
而成冰姣等人只会认为我怕了而变本加厉,更不会感激我。那个指使成冰姣的天潢贵胄会更加轻视我!
全都不感激,全都不帮我,全都打压我,全都欺负我,全都想牺牲我,我何必委屈自己求你们的全?大家就都别痛快!
此次欺负我没有付出任何代价,就会有下一次、下下次!
思及至此,冀忞甩开雨珗和美琳的手,突然跪倒在三皇子等人面前,俯下身道:“求三皇子为冀忞做主!求江夏郡王世子、广宁郡王世子为小女做主!这个丫鬟以下犯上,目无尊长,请三皇子严惩!而且,今天齐府宴请宾客,各府小姐的丫鬟都在角厅,来此伺候的都是齐府的丫鬟,怎地这个丫鬟能够登堂入室,端茶倒水,可是齐府没人了吗?难道齐府这么没有规矩,任由别府丫鬟为贵客们端茶送水,如果这样,今天是丫鬟泼水,明天岂不是就是刺客上门!”
冀忞垂着头,声音不大,但是因为满厅寂静,因此,清清楚楚地传到每个人的耳中。
人群中开始窃窃私语:“是啊!我的丫鬟都没法进来,这个丫鬟怎么进来的?”
“真是啊!今天这个丫鬟把冀小姐看成火,要是把三皇子、世子他们看成了什么,岂不是……”
“可不是嘛,门口把门的干什么吃的!在我们府上,把门的一看衣服不对都不让进门。”
三皇子略一思索,转头看看宁晓涛,宁晓涛点头,于是忙上前扶起冀忞:“忞儿小姐不必多礼,为兄一定给你做主。”接着转身对齐月朗说:“齐公子,这是你府上,你有什么要说的?”
齐月朗的头突突直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你们这帮女娃子真难缠!齐月朗上前一步,低头厉声问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树莓伏地道:“我在门外候着,有一齐府的姐姐端着汤盆要为小姐们上菜,走到我跟前说头疼得厉害,让我帮忙送进来。”
齐月朗着人把齐管家找来,不一会儿,齐管家带着一个丫鬟匆匆进来,丫鬟头上缠着白布,隐隐看见渗出的血。
丫鬟一进来就跪倒在地:“少爷饶命,奴婢刚才来为小姐们上菜,快到院子里的时候忽然觉得头被打了一下,然后奴婢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醒来的时候,就看见齐管家,还好齐管家发现的早,要不然,奴婢怕是流血流死了!”
闻此言,树莓抬起头,满脸惊愕!口里喃喃地说:“我没有,我没有!”
冀忞见状心里直恶心,为了对付自己,这是花了多少心思!
看树莓的表情,齐府这个丫鬟是知情的,但是齐府丫鬟不可能不向小姐们汇报,再加上齐月娇非要把自己跟成冰姣安排在一起,所以,齐月娇也是知情的。树莓不认识自己,今天与自己一样颜色衣服的还有其他小姐,只能是成冰姣用自己做标识,提前告诉她,坐在右边的是冀忞。
丫鬟的伤,不是树莓打的,是齐府自己打的!何况,没有齐府主子的允许,这个树莓进不来!
树莓在人群中找着小姐,慌张的神情一览无余。
齐月朗又厉声问道:“你为何打伤我府丫鬟?你是何居心?”
冀忞内心撇嘴,都这时候了,还文绉绉地干啥!大哥,咱们来点痛快的吧!
冀忞接着问道:“我跟你从未谋面,无冤无仇,你费劲心机让我出丑,可是受了什么人的指使?你放心,这是齐府,有三皇子和两位世子在,只要你说出指使之人,我会求三皇子和两位世子对你网开一面。三皇子和两位世子身份高贵,一言九鼎,你大可放心。”
树莓眼中燃起了希望,可是对上成冰姣恶狠狠的眼睛,又黯淡了下去,良久,树莓颤抖地道:“奴婢真的是看花了眼,没有人指使。”
冀忞一点也不奇怪,反而笑了:“你为什么打伤齐府丫鬟?为什么非要进厅里送菜?”
树莓低头不语。
冀忞知道她被已经被成冰姣拿捏死了,不会问出什么。于是向齐月朗福了一下身,道:“齐公子,在你府上出现这样的事情真是遗憾。这个丫鬟尽管不是你府之人,但是她打伤你府丫鬟在先,欺辱你府客人在后,还请大公子秉公决断。”
周桓暗暗称赞,把齐月朗牢牢地跟自己绑在一起,借力打力,不错!
齐月朗闻言暗自叹气,冲着成冰姣道:“成小姐,这是你府丫鬟,我处置她你可有意见?”
成冰姣佯装镇定地道:“我家的丫鬟做出这样的事情,我十分后悔带她来此,万分惭愧,任由贵府处置。”
树莓眼泪汪汪地抬起头,成冰姣眼神狠厉。树莓又低下头,伏地不语。
齐月朗接着问冀忞:“冀小姐,事情关乎你,你想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