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木阁西院,薛彩儿薛姨娘仰卧在床上,直勾勾地盯着房顶。宝翠忧心忡忡地端着药坐在一旁。
薛姨娘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力气,孩子没了,下腹部很木,不知道是不痛了还是感觉不到痛了。但是,她还是能感觉到一丝丝的热气流出去,流出去,她知道,那是血。
从见到那条蛇之后,从被抬回圆木阁之后,从她清醒过来,知道孩子没了之后,这个流血的感觉就一直存在,然后,她喝了很多的药,这个感觉还一直有,一直有,起初她还能自己坐起来,现在她彻底不能动了。
终于,薛彩儿知道,有人不想让自己活下去了。
离开二皇子府的时候,她有点害怕,但更多的是不甘心和委屈。后来到了侯府,完全陌生的环境,一个人都不认识,也害怕过,但是,今天看来,那些都不是害怕,都算不上害怕。
宝翠看着薛彩儿的状况,心里又软又疼,此前,她恨透了薛彩儿和刘姨娘,恨她们夺了自己的位置。可是,如今,没过多久,薛彩儿到了这步田地,她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反而非常的沉重,薛彩儿每一次用力的呼吸,都牵引着她不由自主地也用力地平息一下自己的心跳。
宝翠轻轻吹了吹汤匙里的药汁,又用嘴唇碰碰觉得不烫了,遂递到薛彩儿的唇边,薛彩儿顺从地微微张开嘴唇,宝翠尽力把药汁一点点地送进薛彩儿的嘴里,可是,却有大半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薛彩儿现在知道为什么二皇子妃反复叮嘱她小心,为什么让她到侯府之后就装病,尽量别出门,一定少跟别人接触……她是怎么了?一直在房间里院子里待的好好地,怎么会禁不住杨氏的甜言蜜语就傻乎乎地跟她出去了?杨氏怎么可能对自己好?
现在想来,杨氏把自己骗出去,然后引导自己朝那个地方走去,然后碰到杨浏……任何人在那个地方突然被吓到,只能朝那里跑,都有可能会跑到洪培菊的密室。
活该她倒霉,正碰到洪培菊在跟一个丫鬟打扮的人交待着什么,可是,“丫鬟”听到动静,一边转过身来,一边从脸上撕下了一张面具,露出的是一个男人的脸!
薛彩儿的父亲是个小官,但是犯了事,被判了流放。妻子女儿没为官奴。有人见她貌美,买来献给了二皇子。在皇子府,二皇子对她很宠爱,二皇子妃何氏虽然容貌不是特别出挑,但是知书达礼,善良大度,对她很好,她渡过了一段还算平静和快乐的时光。
她自己至今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服着“避子汤”还有了身孕,而有了身孕,她才从郎中那里知道,她的身体一旦再喝“落胎药”就会一尸两命!
是了,一定是侧妃邹氏!邹氏一直嫉妒她的美貌,恐怕要不是何妃护着,邹氏早已经得手!
怪不得,听说她有孕之后,邹氏狠厉地说“皇上看重血脉,最在乎嫡出与庶出。如今,已经成亲的二皇子、三皇子和五皇子全都没有子嗣,二皇子府,决不能让庶子生在嫡子前面!”因此,强烈请求二皇子让她喝下“落胎药”。
二皇子犹豫了,眼中闪过一丝杀气,还好,何妃劝道:“薛氏腹中毕竟是二爷的骨肉,是您第一个孩子,稚子无辜,虎毒尚不食子。何况,妾身和邹氏入府已有三年,薛氏的孩子留下也不算过失,而且目前男女尚未可知,若是女儿,岂不是白白送了母女的性命?”
本朝的规矩是,成亲三年后正妻没有子嗣,就允许妾室等人的子女出生。而且,高门讲究的是庶子不能在嫡子之前,但是不包括庶女。因此,据说,有的人家把妾室生的庶长子与别人家交换成女儿,还引出很多的悲欢离合。
见二皇子迟疑不定,何妃又建议将薛彩儿送到郊外养胎,如果是女儿就接回二皇子府。如果是男孩,就把男孩送给可靠人家抚养,待嫡子出生后再想法接回,比如认作义子,毕竟庶子与爵位无关,将来成就看他自己的才能和造化,总之必不能使皇家血脉流落民间。
但是,谁知道这个时候五皇子送给了洪逑滨一个姨娘,二皇子也着了急,不知道怎么想的,就把薛彩儿“送”给了洪逑滨做姨娘。洪逑滨对薛氏的身孕心知肚明,二皇子的人,他也不敢染指,即使刘姨娘他也不亲近,也不知道是这二位皇子给洪逑滨添堵,还是这二位皇子互相添堵。
但是杨氏不知道,杨氏以为她在府外跟洪逑滨相识,薛彩儿美貌出众,现在又有了洪逑滨的骨肉,杨氏顿感岌岌可危。
薛彩儿后悔自己在二皇子府的时候没有多读点书,没多懂点道理,那时候,何妃让她读书,她只是应承着,但是心里不以为然,做姨娘、做侍妾,只要长的美,性格好,将来有子傍身,就能安稳一生。实在没有必要费神。结果,现在,何妃拎着耳朵告诉自己的事情,自己都傻乎乎地听不懂。
从前看何妃尽管不是很美貌,但是二皇子对何妃很尊敬很体贴,很多事情都去跟何妃商量。她以为是二皇子遵循礼数而为之,现在看,不是的,何妃知道的道理多,能帮上二皇子。而自己,除了美貌,什么都不能为二皇子做。
门外响起脚步声,很快,副管事碧儿走了进来,宝翠看到碧儿,心下不快,但是眼前的薛彩儿要紧。
“碧,碧管事,薛姨娘这样好几天了,水米难进,药也喂不进去了……是不是方子不对症,要不要请郎中换个方子?”宝翠一阵伤心,眼泪扑簌簌掉下来,说不清楚为了薛彩儿还是为自己。
碧儿淡淡而阴冷地道:“不用了,不是方子不对,是她自己没造化。”
薛彩儿努力睁眼看着碧儿,碧儿眼中嫌弃之色好不掩饰。
薛彩儿转向宝翠:“我快不行了,你跟大少爷说,让翠环把我安置在郊外,离我家能近点。”
“薛姨娘,翠环病了,送到庄子里去了”宝翠抹着眼泪道。翠环是在二皇子府就跟着薛彩儿的丫鬟。这次,薛彩儿知道自己把翠环也给连累了。
“薛姨娘,您别做梦了,翠环犯了规矩,已经被处置了。您有什么话就交代给宝翠吧,能做多少就看您自己的福气了。”碧儿的声音好似催命一般地恐怖。宝翠打了个冷战。
两行清泪从薛彩儿的眼角流了下来:“宝翠,谢谢你这些天照顾我,我看得出来你是个心善的,我手上有个玉镯,你拿去吧。”
“哈!”碧儿张狂地笑出声来:“以前听说美貌的女子大都脑子蠢,现在看真是这样。薛姨娘,你真是被卖了还帮人数钱呢!你知道不知道,这些日子,宝翠给你的药里都下了毒,宝翠喂了你这么多的毒药,也难为她了,这么苦的药,要不是宝翠细心,别人还真喂不进去!你还感谢她!哈哈哈,笑死我了!”碧儿笑的花枝乱颤。
“啪!”宝翠手里的碗掉在了地上,宝翠惊异万分:“你说什么?”
碧儿轻蔑地看着关宝翠:“蠢货!大少爷大少奶奶想让薛姨娘多挺几天再死,所以薛姨娘每天喝点药就行,这样慢慢地病下去,然后再对外说病重不治。你可好,尽心尽力地这些药一滴不剩地喂进去,你这脑子,还想当姨娘?给我当丫鬟我都嫌你笨!蠢得猪都不如!”
“不过,”碧儿优雅地用帕子轻轻擦擦口鼻,眼睛看着窗外,似乎在欣赏什么美景:“这样也好,就说暴病而亡,也省了很多事儿。我奇怪了,关宝翠你这么蠢,大少奶奶还对你那么好,哦,是了,蠢人使唤着顺手,象我这样的,大少奶奶是不喜的,不过,那又怎样,我能帮着大少爷实现他的宏图大志。大少爷离不开我。”
薛彩儿已经没有力气再说话,无力地闭上了眼睛,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脯能显示她还活着。
宝翠目瞪口呆,心中无限恐惧,不寒而栗。碧儿看看她,“扑哧”又笑了起来:“关宝翠,你是木头吗?好了,看在咱们一起服侍过大少爷的份上,我就再提醒你一下,反正,你可能也活不长了。薛姨娘是二皇子的人,怀的是二皇子的骨肉,一个姨娘跟衣服一样,没什么大不了,可是亲生的骨肉就不一样了,二皇子追究起来,你说说看,是谁给薛姨娘下了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