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桓奇道:“你怎知道,隋司膳出自福远宫?”
冀忞方觉失言,暗自懊恼,还有些后怕和庆幸,好在是周桓面前,若是旁人,怕是要费些周折。
冀忞假意不在意地道:“那次进宫庆贺太皇太妃的生辰,听宫女们说的。”
周桓看看两颊略红的冀忞,想是女孩家聊到隋司膳跟她们之间的什么秘密有关,就没再问什么。
一般在宫里,大家对宫女都只记个名字,有点身份的才冠以姓氏称呼,比如费总管,隋司膳。因此,当年,在福远宫,冀忞只记得宫女“玉晓”。
那日,玉晓因触怒焦贤妃而被打成重伤,恰好韩德妃来访,见到被打伤的玉晓,心生怜悯,于是向焦贤妃要了她。
但后来想是玉晓擅长厨艺,于是又被分去尚食局的情况,冀忞就不十分清楚了。
“如此,隋司膳的自尽大有深意啊!”周桓剑眉微蹙。
起初,以为隋司膳因失职自责,无法交代而自尽。如今,不排除,隋司膳为报复焦贤妃嫁祸给嫁祸给她。
死无对证,这个锅,焦贤妃背定了!
可是,难道隋司膳有这么大的能耐,能收买福远宫的芳泽?这么大规模的谋划,一个司膳如何能够做到?
但是,如果有皇上的默许,再有旁人的推波助澜呢?
甘泉寺回来后,冀忞一直在想,先后进宫的焦贤妃、黎修容、洪充容,还有几个冀忞如今已经叫不出名字的美人、采女等人,为什么只有焦贤妃有了身孕?真的仅仅是巧合或者说焦贤妃幸运?
当年在宫里,焦贤妃脾气暴躁,喜怒无常,那时候冀忞以为焦贤妃是“恃宠而骄”:身居妃位,内有皇子傍身,外有侍郎父亲做依仗。
可是,渐渐地,冀忞发现,皇上并不怎么喜欢焦贤妃,每次来福远宫,逗弄六皇子的时候远比跟焦贤妃独处的时候多。可以说,皇上喜欢六皇子远胜于焦贤妃。
这有点不寻常。依着冀忞对皇上的了解,以及璐太妃话里话外透露出来的信息:皇上是个重情之人,不会轻易让不喜欢的女人生下自己的子嗣,无论是韩德妃、上官淑妃还是三皇子五皇子的生母,都是皇上比较中意的女子。
除非有特别的原因,比如秦贵妃,虽然存了安抚秦国公府和秦国公的麾下众将的心思,但是秦贵妃出身高贵,容貌端庄大方、为人进退有度,也很让皇上满意。
难道,六皇子是个意外?
焦侍郎是家中长子,焦贤妃是焦侍郎的长女。焦贤妃及笄入宫的时候,焦侍郎才是个五品的主簿。焦贤妃诞下皇子之后,焦侍郎才逐步升到侍郎。
此前,焦侍郎并没有让女儿入宫的打算,只想给她找个好夫婿,相夫教子。因此焦贤妃在闺中所受教导与一般闺阁女子无异。针线女红,琴棋书画,简单理家。
焦侍郎和夫人都不怎么会教育子女,从焦鹏身上就可以看出端倪。别说他们从来不曾跟焦贤妃说过权力斗争的诡谲多变,也不曾跟她畅谈过天高海阔、人生起伏的思想。
或者焦侍郎自己也不知道,一个宫里的女人,如想扶持自己的儿子上位,诗词歌赋可以不擅长,针线女工马马虎虎也没什么大不了,但是一定要有卓绝的头脑见识,遇事能够做出清醒判断和分析,还要有远虑、有近忧。
在宫里立威,绝不能靠着大喊大叫,打打杀杀!
焦贤妃如果没有生下六皇子,应该会安安稳稳在宫里一生,尽管比不上鲁昭容,但是,跟洪充容黎修容她们不会相差太多。
但是,机缘巧合之下,焦贤妃诞下了皇子,又恰逢皇上要均衡各方面势力,于是擢升了位份。也滋长了与焦贤妃能力不相匹配的野心。
然而,焦贤妃不知道,她本人不是绝顶聪慧之人,不会举一反三,比如,看别人吃亏,自己吸取教训。
焦贤妃的家世决定了她不可能受过高人指点,这一点她就永远也无法跟秦贵妃相比,秦贵妃没入宫的时候,老国公爷就把宫里的嬷嬷请来教导秦贵妃。因此,秦贵妃那一身的嫡长女的气派、为人处世的缜密真不是吹出来的!可以说,除了资历不够,秦贵妃做“四妃”之首倒也合格。
焦贤妃以为她身处宫门之内,就有了参与权力争斗的资本,却不知道,她终其一生,都不过给别人做了嫁衣,包括她倾注了全部希望的儿子!
说到底,焦贤妃也不过是一个在后宅之中都不算高手的妇人而已!
这样低段位的选手非要参与最高级别的争斗,不头破血流,真是没天理!
前世,皇上一句“后宫需知民生艰难”,从皇后到各宫妃嫔当然要响应,但也就是减少一些首饰、衣裙的采买,减少几次宴客,受影响比较大的多是各宫的总管或者掌事太监、掌事宫女等有些头面的,毕竟,这些娘娘们少了一些用度,对他们的赏赐就会相应减少。一般而言,皇后娘娘或者四妃随意赏赐的都价值不菲。
而减少宴客,也就意味着这些管事的,捞油水的机会减少。不说别的,皇后有时候在宫中宴请一些诰命夫人,这些夫人大都会借此进宫的机会巴结他们这些大太监大宫女,一出手不是金锭子,就是珠宝镯子,平平常常哪里是诰命夫人的手笔!就算不为能在宫里有个给自己通通消息的人,也至少别让人“做酒不辣做醋酸”。
可是焦贤妃偏和大家不一样,要独出心裁!她一下子减了整个福远宫一半的用度!夏日还不觉得怎样,到了秋冬季节,合宫顿时面临着取暖艰难的局面:没有足够的碳火。
可是,管事的不敢告诉焦贤妃,因为焦贤妃不信!她觉得,减了一半的用度,自己没有觉得活不下去啊!她当然不能活不下去,因为有人巴结她,巴结她的儿子,当然不能让她受屈。
但是巴结她的人总是掏自己的腰包也有掏不起的时候,或者也不甘心自己掏腰包,毕竟,由奢入俭难,贤妃的排场已经形成了习惯,没有谁有胆子让焦贤妃改变习惯。
怎么办,就只能一层层克扣下去,最底层的小宫女和小太监们就成了最悲催的群体。
加上焦贤妃“身先士卒”:“本宫冬日白天不用温水洗手”,因此也不许福远宫的宫女在冬天用点热水洗衣服。焦贤妃白天本来就很少洗手,何况还有人拍马屁给焦贤妃端上温水时候哄骗她说“在房间里多放一会儿,水就温了!”
可是,衣裙上的油污不用热水非常难洗,负责洗衣的小宫女们的手上很快出现冻疮,经久不愈。
不仅如此,焦贤妃还不允许冀忞她们这些低级嫔妃热菜过多,尤其不许用汤菜!
到了管事太监们执行的时候,冀忞她们就几乎连热菜都看不见!即使在淮安候府不受待见,可是冀忞的衣食住行还没有被苛待,然而,到了宫里,用度被克扣,随时担心被焦贤妃申斥,每天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能结束,又惊又惧,很快,冀忞就得了胃病,即使后来到了璐太妃跟前,请了太医院院首诊治,也调理了好久才逐渐好转。
于是那年,福远宫,有三个小宫女冻伤冻病而死,还有一个小太监冻坏了脚趾,成了跛子!
而隋玉晓的结拜姐妹就是被冻死的三个小宫女之一,名叫晓丽!玉晓当时跪求焦贤妃,请她允许晓丽的父母将其尸身领出去安葬,但是焦贤妃自然不会答应!一个宫女在焦贤妃的眼中,还没有她养的鹦鹉值钱!
那夜,跪求的玉晓,被焦贤妃毒打!责令跪在寒风刺骨的福远宫的院落中!
如果不是韩德妃来访,玉晓也不会活到天亮!
看起来,隋司膳似乎是为了报仇,而舍身陷害了焦贤妃!
可是,冀忞总觉得哪里有说不通的地方!
秦国公府,宁晓涛向着秦秀域怒目而视,漂亮的桃花眼中怒火熊熊,恨不能把秦秀域烧成灰烬!
秦秀域一脸的困惑与无奈:“宁公子,真的不是我,而且这件事也牵扯了七皇子,贵妃娘娘不会让七皇子涉险。”
“哼!”宁晓涛不屑地道:“秦国公用这话骗骗小孩子还可以!还请不要这么低看我宁晓涛!只要贵妃娘娘稳居四妃之首,只要你秦国公府不倒,七皇子就会安然无恙!可是,三皇子呢,没有娘亲,也没有家世强大的外祖和舅舅,只有一份皇上对张娘娘的怜惜,现在,你让三皇子背上了谋害手足的罪名,三皇子还有什么?”
秦秀域轻轻叹口气,沉默不语。宁晓涛说的没错,皇上很多时候都是“对人不对事”,同样的事情发生在不同人身上,处理结果非常不一样。
同样是酒醉无状,三皇子的娘亲正得宠的时候,三皇子就可以毫发无伤,而一起喝酒的二皇子和五皇子就被训斥,罚跪!
一直以来,三皇子的母亲张采女在皇上心中地位超然,但由于承宠时候品阶过低,也一直是三皇子心头的痛楚所在!
但宫规森严,皇上也不能违规,只能在其死后一点点追封,“良媛”、“夫人”,到目前为止,也堪堪是个八品的“贵人”!尽管并不影响她成为皇上心头的白月光,光洁美好,无可替代。
但是,三皇子还是担心,这样一点点追封下去,万一皇上哪天有了意外,自己的娘亲想到三品、四品的位份怕是无望了!
自己哪个兄弟登基,就更加不可能了!
在大周四品妃位在百年之后才能陪着皇上身边,而六品以下的妃嫔只能很多人远远地葬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三皇子想让自己的娘亲在身后有她该有的尊荣!
可是,怕什么来什么,三皇子已经明显感觉到他的父皇有了变化。
人的感情会变,尤其有了替代品之后,尤其这个替代品在某些地方还要强过原主的时候,原主就开始显得不是那么珍贵。
陈国公和义国公先后进献的谢美人和廉美人都在容貌上与张娘娘有五、六分相似。而且,谢美人善歌舞,廉美人善棋艺,都符合皇上喜好。
皇上于是华丽丽地移情别恋了!
可是,皇上重情重义的形象是不能变的,或者他身体已经变化,或者心情已经变化,或者他知道了自己已经淡忘了张娘娘,也或者他不知道,但是绝对不能承认自己喜新厌旧!
于是,皇上需要一个厌弃三皇子的理由!
如今,三皇子“残害手足”,岂不正是让皇上可以理直气壮地不必顾忌已经离世的张贵人!
宁晓涛自然要拼尽全力帮三皇子达成心愿,再苦再难,也心甘情愿!
秦秀域叹口气,沉声道:“宁公子,真的不是我!”
可是,贵妃能不能做,他这个兄长真的不敢保证。秦贵妃,地位升了,野心大了,开始不听他的话了。
“贵妃娘娘做的,和您做的,有区别吗?”宁晓涛冷冷抛下一句,抬足而去。
秦秀域无言以对,人家说的对。
焦贤妃入了冷宫之后,一顶小轿将美琳抬进了二皇子府,另一顶小轿将雨珗抬进了王庆书在宫外的宅子。
洪培菊手里的牌,快打完了。
冀忞猜测快要到自己这张牌了。
明睿宫,韩德妃笑吟吟地令宫女奉茶,她眉目温柔,然而目光犀利,有些意味深长地看着和瑞长公主。
和瑞长公主稳稳端坐,呷了一口茶,笑道:“好茶!德妃娘娘好手段!一举三得!”
韩德妃放下茶盏道:“公主过奖!我不过是顺水推舟,帮了公主一下而已!”
和瑞长公主收敛笑意,冷哼一声:“德妃娘娘的脸皮可真是不薄,死的是我的人,废了我的棋,乱了我的计划,还说帮我!不如直接说帮你自己吧!”
韩德妃不以为意:“长公主不理解本宫的苦心,本宫也不勉强。当初,驸马的死跟焦氏父女脱不了干系,我把她送进了冷宫,不是帮了殿下?还有,当初,殿下答应我,我的孩儿和亲是虚晃一招,你让我的皇儿装病,不与燎霞长公主圆房,可是,如今,燎戎族臣民见燎霞长公主久久没有子嗣,已经起疑,甚至怀疑我的皇儿欺骗燎戎,怀疑我大周派个病弱身残的皇子来和亲,断他们的子嗣!以至于皇上也起了疑心。我如何能不急!”
和瑞长公主冷冷地道:“我答应你的事情,自然会办到,可是,你打乱了我的安排,以后再怎样,我可不能保证了。”
韩德妃眼中滑过一丝愤恨:“我一介深宫妇人,公主不守承诺,我也无可奈何。焦贤妃偷偷吐出避子汤怀上龙种,事犯欺君,死不足惜,何况,她又想以此威胁皇上,要把皇上给家世显赫的妃嫔偷偷下药的事情抖落出来,她自己活得不耐烦了,皇上也不耐烦了。我不过是顺势为之。公主何必动怒?不过,国赖长君,长公主还请三思!难不成公主以为,太平公主,是人人可效仿的?何况,子少而母壮,难道,长公主打算去子留母?”
和瑞长公主闻言,心头一沉,但面上不露声色,缓缓起身:“德妃娘娘看来胜券在握,那好,咱们就拭目以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