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安一七五年，是瑜国传统甲子年，这年春，又将有几十位采女被带进宫。

　　她们皆已及笄，身着统一的嫩绿色宫服，鬓上扎着同色的飘絮布花，由詹事府从各郡县选召而来。

　　所谓采女，便是侍奉各宫主子的近身侍女，是有品阶的宫女，不仅年岁要统一，身材个头也要大抵一致。

　　更重要的是长得清秀聪明伶俐，毕竟服侍主子最需要眼力劲儿。

　　宫门外，这些采女正规矩地站着等候，突然，不远处传来一阵清厉的女人声音，“你们就是此番要进宫的采女？”

　　说话的是一位身着水蓝色宫服的女子，她面容姣好，约二十六七，正迈着优雅轻盈的步子朝这边走来。

　　这便是此次负责礼教她们的姑姑，三品女官——程云依。

　　采女们面面相觑，却没有人出声，生怕自己说错话召来祸事，毕竟这宫里，因为一言一行丢了性命的人不计其数。

　　她们的举动，程云依尽收眼底，她挑了挑柳眉，这么多采女，却连个会回话的人都没有吗？

　　正当她想长篇大论说教时，队伍里一阵清脆悦耳的声音传来，“回大人，是的！”

　　程云依闻声侧目，是后排的一个女孩儿，总算有一个知事的，她当即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乔宛儿。”又是一声清脆的回答。

　　云依点点头，指了指第一排第一个位置，“乔宛儿，你站到这儿来。”

　　继而对第一排第一个采女说：“你，换过去。”

　　二人在她严厉的目光中，迅速交换好位置，整个过程静悄悄的，只有鞋底轻踏地面的声音。

　　待乔宛儿走近，云依看到她生得亭亭玉立，似含苞待放的芙蓉，确是个标致的孩子……

　　不知为何，她竟在这孩子的身上，看到她当年的影子来，遥想当初，她也是这个年纪便进了宫。

　　十几年如一日，仿佛不经意地一恍惚，日子便溜走了。

　　云依眼里闪过一丝波澜，不过她很快转过身，只留下一句：“跟我走。”

　　采女们紧紧跟上的步伐，队伍当中有两人小声对话。

　　“咱们这就要进宫了吗？”

　　“是啊……”

　　声音虽然很小，但还是被云依听到了，她微微皱眉，厉声喝道：“不许讲话！”

　　她脚下的步子没停，也没有转身，单是这四个字便让那两个采女赶紧闭了嘴巴。

　　之后，再也没人敢说话，队伍就这样安静地走着，或许每个人都想着什么。

　　少倾，云依在一扇朱漆大门前止住脚步，伸手一推，只听“吱呀”一声，大门开了。

　　她第一个踏进去，“排好队跟进来。”

　　这道宫门，她十几年前就是这样过的。

　　采女们不敢怠慢，井然有序地迈了进来，只是不知为何，过这道门槛时，心都“噗咚噗咚”跳得厉害。

　　进来之后，大家都忍不住回头看一眼宫门外，没准这就是最后一眼了。

　　说的是到了二十五岁便能年满出宫，可未来的事，谁又能预料得到。

　　宫门缓缓关闭，她们能看到的范围越来越窄，“嘭”的一声，隔断了她们的视线，一道宫门，两个世界。

　　“你们在干什么？还不速速跟上！”云依看她们还愣在原地，不禁撇了撇嘴，这些采女怎么这么散漫。

　　闻言，她们这才又排好队，跟上云依姑姑的步伐。

　　乔宛儿边走边四处张望着，这就是皇宫了吗？可为何不似别人说的那般富丽堂皇？

　　她不知道，方才那道门，为皇宫最偏最小的一道，是供宫女太监们走的，正门她们根本不能走，除非谁将来飞上枝头变凤凰，做了主子才能走。

　　又进了个拱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假山，上面摆放着各种花草。

　　周围是一汪池水，倒映着蓝天白云，里面有小鱼自在地晃动着尾巴，还不时上来吐着水泡，微风吹过，水面泛起丝丝波纹。

　　绕过假山，便看到许多房舍，一条由青石板铺出的行道将房舍分为两边，每边各栽有一排垂柳，树下是座座花坛。

　　隔着院墙能看到远处高高的宫殿群，那里是嫔妃娘娘们的住处，看上去好不气派。

　　在这个房舍的正东方，有一块牌匾，上面是两个秀镌的大字——掖庭。

　　在一片宽敞的空地上，有位身着紫色宫服的女人，此时正坐在大圆椅里悠闲地品着茶。

　　云依走过去行了个很标准的宫礼，“禀掌事大人，采女们带来了，这是花名册，请大人过目。”她双手托着一本册子恭敬地递上。

　　这位掌事姑姑名叫苏钰，为二品女官，她吹了吹香茶的热气，泯了一小口，继而轻轻扣上杯盖，顺手递给一旁侍候的女史。

　　接着用帕子轻轻沾去红唇上残茶余汁，这才接过云依手里的花名册，道：“辛苦你了，云依。”

　　云依低眉晗首，“谢掌事大人体恤，这是属下的分内之事。”言罢，她又行了个标准宫礼，退到苏钰的左后方端正站好。

　　苏钰微微一笑，从圆椅上站起身，狭长的美眸扫过每个姑娘的脸，笑眯眯道：“瞧这一个个水灵的模样，看着真喜人。”

　　她的声音虽还动听，但眼角无法遮掩的皱纹暴露出，她已是半老徐娘。

　　接着，她对着花名册将每个采女点名确认，随后便开始说教。

　　“孩子们，你们进了宫，户籍已由户部改为宫籍，从今往后，你们就是宫人，每年年底家人可以探望一次。”

　　听罢，她们的脸上多多少少浮现出了惆怅，一旁的云依则是面无表情。

　　进宫头两年，她还有家人前来探望，可久而久之……大抵她是被遗忘了吧。

　　这边，苏钰接着讲道：“后宫宫女，分为八品十六级，你们此番进宫，不是去六局做事，而是去侍候各宫主子。”

　　她缓缓地踱着步子，目光在她们脸上轮流游走，“至于你们的品阶……若是嫔妃宫里的，为五品尊等宫女，若是太子公主和皇后娘娘宫里的，为四品风仪女官，若是陛下身边的，为二品御前尚仪。”

　　“哦对了！”苏钰不忘提点一句，“倘若你们当中的谁，能当上陛下亲封的宫令女官，那可真真是了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