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心生悲凉
孙月在一间灯火通明的屋前停下,交代了宛儿几句便离开了。
她深呼了一口气,伸手去扣门,可是,手刚碰到门,门便开了,她探头,见云依姑姑正在看书。
云依没有抬头,单是余光已经瞧见了她,“进来。”
“是……”
“坐吧。”云依合上手上的书放到暗柜中。
乔宛儿略带不安地在她对面坐下,“不知云依姑姑找奴婢,所有何吩咐?”
她总觉得,云依姑姑有种不好亲近的感觉,不像刚刚那位孙姐姐。
“丫头,我看花名册上,你是乔乐卿之女。”云依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
宛儿点点头,小心翼翼道:“回大人,是的。”
“不必紧张,我也是汕县人士,早年间,我家受过乔大人的恩惠,如若不然,只怕我早就饿死了。”想起儿时往事,云依眼眸微垂。
宛儿则是张大嘴巴,一时不知说什么,“真,真的吗……”她有些结巴,没想到,她家竟有恩于云依姑姑家。
“自然不虚,乔大人刚上任汕县通判时,你还没出生呢。”云依的语气温柔了不少,“由于白天人多嘴杂,所以才没有告诉你。”
宛儿觉得幸福突如其来,“云依姑姑,您居然也是奴婢的同乡。”
“也?”云依狐疑地瞧了她一眼,“还有谁?”
“还有跟我一间寝舍的菱玉,她也是汕县人。”宛儿认真回答。
“你是说楚菱玉?”云依对此人没太深印象,只依稀记得这个名字。
宛儿点点头。
“那倒挺巧。”云依看了眼窗外,压低声音道:“你们乔家对我有恩,而你又刚好入宫来,也算缘分使然,日后我自是对你多照拂一些,但此事不可声张,明白吗?”
“姑姑放心,奴婢明白的。”即便她不提点,宛儿也不会声张的,毕竟刚入宫,一切尚未可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云依点点头,“时辰不早了,我送你回去,顺便看一下她们安置的何如了。”
这可是采女们进宫的第一个夜晚,若是出什么差池,她难逃其咎。
宛儿提了一把宫灯在前面照路,“云依姑姑,有件事,奴婢想问问您。”
“但说无妨。”夜风微凉,吹动云依额前的碎发。
“詹事府的大人说,宫女年满二十五岁就可以出宫,您不打算回家吗?”宛儿轻声细语,还抬头瞧了她一眼。
“家?大概是回不去了……”云依苦笑,她本就是抱养的,自打十五岁进宫,除了前两年家人前来探望,至今再无人来了。
“其实待习惯了,宫里也没什么不好。”云依抬头望着天边的明月,“况且,足够优秀的宫女才能留下来晋升礼教姑姑,将自己的所听所学言传身教下去,也是身处这深宫之中,唯一的价值所在吧……”
宛儿听罢突然心生悲凉,十五岁进宫,要熬过十年才能出宫,且不说能不能熬过,即便是到时出了宫去,亦是个老姑娘了。
那时候的家会是什么样?爹娘又是什么样子?
如若不想出宫,要么像云依姑姑这般优秀,要么,就只能一辈子待在宫里某个角落,做个粗使宫女,每日洗衣打杂,直到老去,死去……
反正,她如今什么也不求,只求能平平安安地年满出宫。
不知不觉便到了寝舍,云依接过宫灯,嘱咐道:“你回去收拾一下赶紧歇息,亥时会有长宫女过来吹灯。”
“是,云依姑姑。”宛儿乖乖地进去了。
云依又挨着看了看其他阁的采女们,确定一切无异方才执灯离去。
收拾好躺下,楚菱玉带着好奇试探道:“宛儿,云依姑姑找你去嘛了呀?”
“就是看我花名册上记载的内容有误,找我又问一下。”宛儿随便找了个措辞搪塞过去。
“哦……”楚菱玉眨眨眼,没有再说什么。
月明星稀,万籁俱寂。
采女们都进入了香甜的梦乡,只能听到或深或浅的呼吸声。
而此时的楚菱玉,正握着娘亲留给她的一把蝴蝶银簪,眼里噙着泪,回想起几天前的情景,她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那日,娘哭着把蝴蝶簪塞到她手里,“玉儿啊,你爹没了,娘一介女流,又身患旧疾,实在养不住你了,你进了宫,最起码能有个囫囵衣裳穿,有口饭吃,孩子,去吧,别恨娘……”
说完,就一把将她推进詹事府招采女的队伍里。
“娘,玉儿不走,就算饿死,也要和娘在一起!”她从队伍里又跑出来,搂着娘亲的脖子,哭嚎着就是不愿离去。
娘亲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去吧孩子,如果你将来出息了,侍候宫里的高贵主子,娘也会为你开心的。”言罢,她含着泪努力扯开一抹笑。
“想好到底去不去?我可没空看你们哭哭啼啼!”一旁的嬷嬷不耐烦瞟了眼这对苦命母女。
“去,去……”娘亲最后看了她一眼,狠心撒开了手。
就这样,楚菱玉同其他十五岁的女孩子,一起作为采女进了宫。
这时,楚菱玉感到脸颊下一片冰凉,原来是眼泪打湿了枕头。
她悄悄坐起身来,揉揉哭痛了的双眼,四下看了看其他人都睡得正香,突然一个念头在她脑海里萌生……
她吸了吸鼻子,攥紧手里的银簪,鬼使神差地掀开被子下了床,借着月光悄悄摸索到乔宛儿床边。
楚菱玉看着熟睡中的乔宛儿,心道:我恨你们乔家人,亏你爹为一县通判,居然受人贿赂冤死了我爹!
我娘逼不得已才将我送进宫,我家破人亡,都是拜你家所赐!那这笔血债,就由你来还……
恨意已经蒙蔽了的双眼,楚菱玉举着银簪朝乔宛儿而去,却也紧张地额头冒汗,心也跳得厉害,自己都能听见急促的“噗嗵”声。
当银簪那尖尖的簪尾,快到刺到乔宛儿的脖颈时,不知谁突然叫了一声“娘”,楚菱玉被吓了一跳,顿时收回簪子。
惊慌失措中,她的脚也踢上了床柱,连忙后退一步,将簪子收回袖口,四下看了看,原来是梦呓,这才舒了口气。
不料,宛儿的床被她一踢,人瞬间惊醒了,她睁开眼,看到有人站在自己床边,借着月光眯眼瞧去,含糊唤了一声,“菱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