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做奴才的，本就是要替主子分忧。

　　要在主子需要办事的时候，将事情办得稳妥。

　　要在主子需要安慰的时候，适时地给予安慰。

　　如此，方可为“好奴才”。

　　而方耿，便自认为是这样的好奴才。

　　所以在他觉得，需要宽慰陛下的时候。

　　哪怕陛下还在气头上，哪怕他有可能会掉脑袋，他都依旧会开口。

　　在“做奴才”这一块儿上，他方耿还不认为有人比他更强。

　　百里昭听了这话，脸色果真好些。

　　但心里还是有些不痛快，便沉声道：“你觉得，她会对姓姜的说什么？”

　　这话可问倒了方耿。

　　他哪里能猜到，郡主会对那姜家嫡子说什么。

　　他若是连这个都能猜到，便能知晓陛下平日里种种的发火缘由。

　　也能因此正好的规避，好叫陛下少发火，他也少受罪了。

　　有时候他甚至觉着，与其说他这是有着被砍头的风险，倒不如说，他是承受了常人难以承受的心中折/磨。

　　所以他认为，陛下这话问得实在是有些离谱了。

　　但离谱归离谱，他还是认认真真、老老实实地回答：“约摸是……斥责了那姜家公子几句？”

　　这他虽然不确定，但他很清楚，这么说一定会让陛下心里高兴。

　　果然，百里昭眉心渐展。

　　继而又问：“那你说，她会如何斥责？”

　　方耿忽然不想干了。

　　有种即刻就想请辞，好告老还乡的感觉。

　　但也只是沉默了片刻，便还是作答道：“陛下，奴才是觉着，您既然如此好奇，又何不让郡主入宫来，亲口问问呢？”

　　方耿一边说着，一边露出期待的笑容来。

　　百里昭深思半晌，觉得方耿说得有那么一丝丝道理。

　　但又一想，自己这无缘无故的，召她入宫，她肯来？

　　虽说不管她肯不肯吧，只要他下了令，她便不敢不来。

　　如此，他便道：“你，去接。”

　　方耿接到奚长宁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

　　奚长宁坐在马车上，心里莫名有些忐忑。

　　奇了怪了，这大晚上的，百里昭召她入宫究竟是为何？

　　“方总管，”她想了想，还是觉得应该多问几句，“陛下深夜召见，是否是因出了什么事？”

　　虽说方耿来府上之时，她便问过。

　　方耿也只答了句“郡主一去便知”。

　　但此时此刻，她还是忍不住多问。

　　方耿跟在马车旁，本揣着手走得好好的。

　　一听她问话，当即就把手从袖口里伸了出来。

　　握着拂尘抬头一笑，“郡主切莫多想，一去便知。”

　　还是这句话。

　　还是这句适用于任何情况之下、能够应付任何人询问的答复。

　　真不愧是百里昭身边的。

　　她想着，笑了笑又将头缩了回去。

　　她是独身前往的。

　　月檀本想跟着去，就连音缈也说陪她一道。

　　但她都拒绝了。

　　若是无事，那两个丫头跟着，其实也没什么作用。

　　再者说，她也不想大半夜的折腾那么多人。

　　百里昭不心疼方耿，让人家夜里跟车地跑来跑去。

　　她可不能不心疼她身边的丫头。

　　再一个，她还是那么想——若真出了什么事，她身边带着的人也自然是越少越好。

　　否则，便多一个人跟着她遭罪了。

　　待到宫门时，奚长宁在马车上几乎快睡熟。

　　直到听见方耿的提醒声，才稀里糊涂地下了马车，上了步辇。

　　等到紫宸殿时，她甚至觉得眼都有些睁不开。

　　“郡主，快请上去吧。”

　　停下步辇后，方耿便冲她温声细语道。

　　她撑着困意，看着方耿，忽然感到一丝同情。

　　真不知，做百里昭身边之人，一日究竟能睡几个时辰。

　　她从步辇上下来，便径直上了台阶。

　　入殿后，却见不着百里昭的人。

　　方耿没有跟上来，所以她也不知问谁。

　　其实一开始她本想着，会否有何要事。

　　但仔细一想，要真的有什么事，方耿就不是这个态度了。

　　所以，她如今倒真的很想给百里昭提一句，能不能不要大半夜的把人给叫过来。

　　真的很困！

　　就在她犯着困，发呆之际。

　　忽见百里昭从内殿走了出来。

　　这一回，没有刚沐浴的模样，反倒是穿戴齐整。

　　她看着百里昭，睡意顷刻全无。

　　立即上前屈膝行礼，“长宁见过陛下。”

　　百里昭看着她眼下泛青，忽然就有些后悔，自己为何这么晚让方耿把她接进宫。

　　他应该出宫去郡主府才是。

　　想罢，他便道：“很困？”

　　奚长宁表示疑惑。

　　这问的是什么废话？

　　百里昭何时也喜欢说废话了？

　　百里昭瞧见她眼里的困惑，知道自己这话问得不对。

　　便又问：“你那日在茶坊所见之人中，有姜卿竹吧？”

　　她更是不解。

　　那姜卿竹和她困不困又有何关系？

　　但随即又忽然反应过来，百里昭是已经知晓了。

　　便道：“陛下深夜召见，就为了问长宁这个？”

　　百里昭不语。

　　他的确很好奇，但若要让他亲自开口问。

　　他还是觉得很没面子。

　　好在奚长宁是个大方的主儿，晓得百里昭想问什么。

　　便忽然神色一转，态度骤然一变，眼中满是委屈。

　　对着百里昭抬眸，既忧郁，又可怜。

　　“陛下，那日长宁与一商人，约着详谈客栈之事，那姜公子不知怎的，找了来，闯入房内便对长宁大呼小叫。”

　　她说着，抬袖掩住嘴角。

　　“长宁也不知那姜家公子究竟为何如此，还扬言，要事哪天不高兴了，就要长宁在这太祀城活不下去……”

　　说到此，她终于硬挤出来几滴眼泪。

　　虽说，都是打呵欠打的。

　　但她还是很卖力，甚至语带哽咽。

　　百里昭心中一钝，当即拧眉。

　　这该死的姜卿竹。

　　念头一闪而过，百里昭便扬声，“来人。”

　　话音落下，门便开了。

　　许久未见的辰雀从门外进来。

　　“杀了，”百里昭冷着脸，从口中重重出二字。

　　“不行！”

　　她听见百里昭不带任何情绪的两个字，脱口便道。

　　这个时候若是真的杀了姜卿竹，那姜曹一定会不顾一切拼命的。

　　最怕就是这种，还未毁其根基之人的背水一战。

　　所以，她才不得不阻止。

　　百里昭转眼看向她，眼中光芒一黯，“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