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上，宫灯却只亮了两盏。

　　原本是群臣百官早朝之地，一到下朝时，便不会有人来此。

　　可百里桓此刻却选择在这里见百里昭。

　　方耿跟在百里昭身后，见自家陛下走得慢悠悠，一点儿也没有如临大敌的模样。

　　但想想也是，陛下又何曾把沂王放在眼里过。

　　从前是如此，如今更是如此。

　　想到当年，这沂王百里桓好歹也是储君之位的候选人之一。

　　现下，却只能待在自己的封地。

　　虽说这些年来，一直蠢蠢/欲动。

　　但总归是没动。

　　所以陛下也未曾寻过这沂王什么麻烦。

　　到时沂王，却总来找陛下的茬儿。

　　上回陛下的生辰宴是这样，如今，怕又是这样。

　　百里昭此刻面无表情，漠然的脸上瞧不见一丝情绪。

　　而对于即将要见到自己的兄长，更是丝毫没有期待。

　　踏入大殿之门，就听得里头的人朗声笑道：“阿昭，许久不见。”

　　听见“阿昭”二字后的百里昭，脸上终于起了变化。

　　就连跟在身后的方耿都能感觉得到，陛下很不喜欢沂王如此称呼自己。

　　好在百里昭并未对此发怒，只是走到沂王面前。

　　淡然，又不失威压地说了声：“跪下。”

　　沂王的表情显然有些错愕。

　　但顷刻间又消失，继续保持着微笑。

　　笑容和善，看似当真身为一个大度的兄长。

　　“这么久了，阿昭还是这个脾气。”

　　沂王一边笑着，一边在龙椅下的台阶上坐下。

　　接着，又对百里昭做了个手势，示意一道坐下。

　　百里昭并未理会，只是微微垂眸。

　　而就在这时，大殿廊柱之上忽然就窜下两个黑影。

　　动作迅速地上前，一把就将百里桓给架了起来。

　　紧接着，百里桓就觉膝盖处被人踹了一脚。

　　腿一软，登时就跪了下去。

　　看着百里桓惊愕又略显尴尬地面容，百里昭心情却似很好。

　　缓步上前，靠近百里桓，“若再有下回，你的这双腿，便可以不用留了。”

　　这阵仗，要换做旁人，不说吓得尿了裤子，也是怕得不敢再多言。

　　可这百里桓到底不是寻常人，即使被两个暗卫给按在地上。

　　却也还是抬起头，冲百里昭笑，“阿昭如今竟是这般不待见兄长了吗？”

　　百里昭冷哼一声，“你，也配称之为孤的兄长？

　　好狠的话，听在方耿耳中都觉不得了。

　　总觉得这时候他一个奴才不该在，可要这时候悄摸溜走，动静又有些太大。

　　更何况，也不干/他的事儿啊，他走什么走，倒显得自己心虚。

　　万一让陛下觉得，他同这沂王是一伙了呢。

　　于是方耿也只是想想，便低眉颔首，往最边上的柱子旁靠去，尽力将自己的存在降到最低。

　　“阿昭果然是不愿认我这个兄长了，就像当年，不愿认父皇一般。”

　　然就在这时候，百里桓却抛出一句更重的话。

　　这让方耿挪动的脚步顿时停住，呼吸也差不多快跟着停了。

　　这这这……这可是大不敬啊！

　　百里桓还在笑着，百里昭却依旧冷着脸。

　　他是什么人？

　　他何曾在意别人说什么话，对他又是如何看法。

　　当即便道：“是又如何？”

　　好一个是又如何。

　　百里桓心中冷笑，面上却还是那副慈兄模样。

　　“看来，阿昭是对兄长和父皇恨之入骨了？”

　　百里桓这话，无非就是想让百里昭有些话柄。

　　可百里昭是什么人，岂会在意这些所谓的话柄。

　　这些事于他而言，从来都威胁影响不到他一丝一毫。

　　可这回，百里昭却并未“如实相告”，而是缓缓蹲下身。

　　直视着百里桓的眼睛，“你话太多了。”

　　百里昭淡淡突出几个字后，继而起身。

　　“沂王百里桓，擅离封地，即刻幽禁。”

　　百里桓眸光一闪，嘴角笑意更甚，“阿昭果然对父皇当年对待你的事，耿耿于怀啊。”

　　话落，已然被身边两个暗卫给提了起来。

　　方耿看得心惊肉跳。

　　这都还只是幽禁，说明陛下已经仁慈很多了。

　　沂王啊，你可快闭嘴吧。

　　可百里桓不仅不闭嘴，还在被押至大殿门口时，高声道：“父皇早就说过，奚长宁留不得，你却如今还留着，她怕是对你而言，很重要吧！哈哈哈哈！”

　　听着百里桓猖狂又放肆的笑，百里昭无动于衷。

　　方耿却觉得，自己这双耳朵真的离被割掉不远了。

　　什么长宁郡主留不得，这也……

　　“难怪，”这时，百里昭却忽然喃喃。

　　方耿连忙竖起耳朵听。

　　便听得百里昭似自言自语般道：“难怪她这般在意别人如何想。”

　　这个“她”，听上去好似在说郡主。

　　可方耿不确定，更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只是，听着殿外被押走的沂王还在笑，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沂王这也太“自投罗网”了吧。

　　这般挑衅陛下，难道是有别的原因不成？

　　此时大殿空寂无声，只有百里昭和方耿二人的殿中，显得空旷无比。

　　可百里昭却并非头一回在夜里来此。

　　那时候他还很小，小到不能挡住身后人，更没有力气与身前的力量抗衡。

　　都以为他冷漠，他也的确冷漠。

　　是他，是那个在世上最希望他冷漠无情的男人，将他变成了如今这模样。

　　他也曾有多母亲，有过父亲。

　　可那一切，都在那晚如梦初醒。

　　原本他以为，那个男人是爱着母亲的。

　　原本他也以为，自己是全天下最圆满的孩子。

　　他自出生起，便拥有尊贵的身份、至高的地位。

　　他想要的一切，都可得来。

　　那时候陪在他身边的人还很多。

　　无论是母亲，还是玩伴。

　　可当那晚，他亲眼看见那个男人拖着被打得血淋淋的母亲到他跟前。

　　对他说：“看到没，这就是惹怒我的下场”时。

　　他才知道，其实什么都是假的。

　　男人听不见母亲的呼喊，确切地说，母亲已经没有力气呼喊。

　　那也是他第一次，举起自己无力的拳头，用尽浑身上下所有力气，朝着男人脸上挥去。

　　但随之而来，却是连同他一起的拳打脚踢。

　　那也是，他此生的挨的第一次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