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你以为你是什么
方耿听见的最后这句话,简直让人心神俱惊。
羽族,这个已经消失了许久的部族——
方耿随即不敢多想,赶忙关上殿门离开。
之后的话,再不是他能听了的。
听见这个称呼的时候,于婉容脸色顿时一僵。
许多年了,她都再没有听别人这样喊过她。
百里昭盯着她,墨色的眼瞳沉静如波澜无惊的湖面。
“怎么?公主是忘了?”百里昭语气格外冷漠,冰凉的寒意直透骨髓。
于婉容抬眸,看向百里昭。
她哪里敢忘,哪里敢忘记自己是什么身份,又是怎样被百里昭救回一命。
她忽然就想起了那个冬天。
寒冬腊月,冰雪漫天,羽族覆灭后,她们这些曾经的部族贵人,也沦为奴/隶。
她那时在雪原的霍泽族做苦役,年纪虽小,手上要做的事却非常多。
累得整日都直不起腰来。
后来,她渐渐大了一些,容貌开始有了变化。
于是就有人将她带走,带去了璧国边城。
刚到边城不过两日,带她去的人,便把她作为牲口一般,卖给了一户人家。
她被关进了柴房里,每日都会挨鞭子。
她听见有人说,羽族余孽都是些硬骨头,得打服了才行。
她不是什么硬骨头,她也很怕那些鞭子。
她受不了每日挨打,吃不饱饭还要经历皮肉之苦的日子。
那比在霍泽族更难受,在那里虽然同样也吃不饱,却至少不用每日挨鞭子。
她只要好好干活,就不会挨打。
可是在这里不一样,她不明白这些人到底想要做什么。
就只是这样日复一日地虐打她,眼神里都是不屑和冷漠。
所以,就在一个她皮开肉绽疼得实在受不了的夜里。
她趁着看守睡着,举起了手上的铁链,将人给勒死了。
平日里她逆来顺受,从不反抗,所以没人会想到,她会杀人。
对她,那些人没有警戒心。
而她之所以一直在忍,也是为了忍到今天。
她知道杀了看守,要不了多久定会被人发现。
她要逃出去,可她对这个地方不熟悉。
于是,她躲在暗处,听见有婢女说要去给老爷送茶,她就悄无声息地跟在那些婢女身后。
然后,用石头敲死了两个婢女,再换上了婢女的衣裳。
她将茶给那老爷送了去,就在那老爷转身看来的一瞬间,她的铁链勒到了那个老家伙的脖子上。
她看见老家伙拼命挣扎,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谁也没想到,她居然能杀人吧。
老家伙没有见过她,更加猜不到,自己竟然会死在被自己买来的贱奴手中。
她看着老家伙瞪大了双眼,眼里满布血丝,口中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的手臂被老家伙挣扎挠得满是鲜血,可她不在乎。
她把这家人的老爷也给杀了,这下子,她终于可以走了。
可就在这时,就有发现了,惊叫着吸引来了许多人。
宅子里的守卫抓住了她,她自知再也逃不出去,她以为自己要死了。
可这时候,却有个人来到她身边。
问:“都是你杀的?”
声音很轻,仿佛来自天边的风,在耳旁一掠而过。
她没有回答,抬头去看。
眼前的少年眼神冰冷,明明风神朗月一般的容貌,可那张脸却阴鸷无比。
“为何要杀?”少年缓缓吐字,淡淡的神色里,看不出一丝变化。
不知为何,她看出,少年实则对于眼前这些人的死毫不关心,可还是照例审问。
就好似,想要从她口中知道些什么。
所以她也终于开口了。
“他们打我。”
少年蓦地一笑,冷冽的眸子里多了一束光芒。
“打你,你就杀了他们?”少年打量着她,随后又问:“你看起来不大。”
她不语。
她年纪不大,可力气却是不小。
在雪原霍泽待着的那些日子,早已将她磨砺锋刃。
杀一两个宅子里的婢女,还是没那么难。
“你想活吗?”少年又问。
她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定定望着少年。
明明年岁与她相仿,可眼前的少年,好似已经活了许多年。
“你有名字吗?”
听见少年这样问,她犹豫了一下。
最终,还是回答:“胡狄木。”
她的名字像个男孩,也是当初父王说,希望她能像男子一般坚毅。
“不管你以前叫什么,记住,从今日起,你——就叫于婉容。”
于是从那以后,她,就成了于婉容。
被带去了江州,秘密学习了三个月礼仪,随后被送入于家成为于家嫡女。
再然后,她就被沂王和姜家合举入宫。
而这一切,百里昭都是知道的。
因为百里昭,正是当年的那个少年。
原本以为这回入宫,她能在他身边待很久很久。
甚至,能让他看看自己。
多年来,他早已成了她心里的光。
不止是情愫,更多的,是成为她生命里唯一可贵难得的希望。
她愿意为百里昭做任何事,所以,百里昭身边的绊脚石,她也想要除掉。
包括——奚长宁。
“臣妾从未忘记,”她这时开口,眼眸里的神色笃定。
百里昭依旧漠然,“你不该,动她。”
百里昭口中的“她”,她当然知道指的是谁。
“臣妾没有,”她想要狡辩。
百里昭漠然的脸上多了一丝杀意,“后宫,是孤的后宫。”
此话一出,她忽然沉默。
是啊,后宫是百里昭的后宫。
只要百里昭想要知道,就不会有能瞒住他的一切。
可是,她不甘心如此认栽,“臣妾都是为了陛下。”
百里昭冷瞥了她一眼,“散步谣言是非,带桃柏儿入宫,引姜卿竹前来,也是为了孤?”
她心下一沉,眼里也多了丝惊惧。
是了,是她太蠢,居然会以为百里昭不会知道。
“你的本分是什么,你忘了?”百里昭这时候缓缓起身,从椅子后的格架上取下一柄剑。
她僵直着身子,呆呆看着百里昭。
就见百里昭慢慢靠近,离她也越来越近在咫尺。
她甚至能感觉到,剑刃上映出的银光,正落在她脖间脸上。
这时候,她忽然又笑了,“陛下舍不得的。”
百里昭的脚步果然顿住,“舍不得什么?”
听百里昭这样一问,她道:“陛下知道,羽族的人没有死绝,而臣妾如今知道的事也很多,所以是否听陛下的话,不在陛下,在臣妾。”
话落,百里昭的剑却已经横在她颈间。
“你以为,你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