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若霜
月光森森,竹影婆娑。
雁六捂住右胸的伤口,愧疚的低下头。
佛门庄严,虽然知道这佛塔里安顿着不少人的骸骨,但却也没有多少阴森之感。
“……抱歉”不知过了多久,那个清瘦的男人才堪堪吐出这一句。
他本就是要寸步不离的保护她的。
心口这一剑,是贤王为了罚他而派人所刺,但楼主并没有下狠手,堪堪刺向了他的右胸,勉强叫他捡回一条活命。
雁六闭上双眼,将那枚银色面具取下,月光之下,面若好女的男儿更显风情。
狰狞的面具与这张柔和的美人面显得格格不入,这枚面具是当年为楼主卖命时得的第一个奖励,这些年来他一直视若珍宝。
“我要走了,”他将那面具塞入塔内隐蔽处,“以后便让它守着你,你不要害怕。”
殷丽华同他在一起时最好奇这狰狞面具下究竟是一张什么样的脸,但雁六从未让她得手过,如今他愿意为她将这面具卸下了,她却再也见不着了。
夜半钟声响起,为夜里赶路的人们去除邪祟乱体,保佑他们平平安安。
小和尚半夜起夜回房时隐隐约约看见那佛塔前站立着一个黑衣男子,兴许是认为自己睡迷糊了,努力的眨眨眼,却看见那黑影侧头往这边看来,正正与他对视。
“啊……啊……啊!!!!!!”
小和尚拔腿往宿房跑,“师傅师兄师弟,佛塔里的施主走出来了!!!!!”
雁六看见奔驰离去的小和尚,微微有些迷惑,但却也没有追赶解释,而是翻身上树,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
一觉睡醒,难得的安稳之感。
外面还是昏暗一片,但隐隐约约的可以听见那院外扫洒丫鬟的动静。
殷月柔翻身平躺,盯着那漂浮不定的纱帐,脑中还有些混沌。
若霜估摸着殷月柔平常睡醒的时间,轻轻唤醒了还在睡梦中的若云。
“小姐兴许要醒了,我去叫厨房烧水,你记得为小姐穿衣。”
若云“呜呜嗯嗯”的应了,却还是昏迷不醒的模样,若霜叹口气,轻轻打开耳房的门,往小厨房走去。
厨房内已经有了粥饭的香味,伊娘子百无聊赖的坐在门口酝酿一些睡意。
“伊姑姑,我来要热水了。”
若霜轻声道。
原本酝酿的舒坦的睡意顿时被打破,伊娘子猛然惊醒,看清了面前的少女。
“呀,若霜?”
若霜轻笑:“可不就是我,您快别睡了,那粥饭快熟了,别烧焦了。”
“哎呀哎呀……”闻声,庞大的身躯一下子蹦了起来,以一种胖子不常有的灵活形态往灶边跑去。
生熟得益,刚刚好。
若霜也跟在她的身后进入厨房,准备好的小菜才切好,还未下锅,偌大的空厨中竟然只有伊娘子一人。
“这……早上只有你一人做食?”
若霜有些不满的皱皱眉头,伊娘子是她母亲的好友,虽说她母亲如今回庄子上了,但二人的交情却一直没断,这伊娘子也是一步一步看着她长大的。
伊娘子将那水壶摆上灶台,填上几把柴火,摆摆手解释道:“哪有的事,只不过是我老太婆夏日醒得早罢了,叫那些年轻人多睡会儿,也不耽误事。”
她老了,无儿无女的,丈夫也早已去世,她便秉着与王氏的旧交情,在这不算忙碌的小厨房里养老。
府内都有月例,保管吃住,出府后,她便打算着回乡雇一个孤寡妇人照看送终。
若霜看着日渐苍老的殷娘子,心里一阵心酸,轻声道:“伊姑姑,我娘可想你了,你要是不想在这待了,便去我家吧,霜儿给您和爹娘送终。”
伊娘子听见这话,面团似的脸上泛起慈祥的笑来:“傻丫头,你可要嫁人呢,我这把老骨头就不去添乱了,”她看着灶中熊熊燃烧的火焰,擦了把面上的汗水。
“你啊,也别太劳累了,小小年纪,眼下都有乌青了,我记得二娘子最是仁厚,你也不妨偷些懒,别事事都亲力亲为,要不然,咱殷府养那些二三丫鬟做什么。”
偷……些懒?
若霜摇头笑笑,“二娘子是把我当姊妹看的,哪又敢叫他人怠慢了她去,我自七岁跟在她身侧,全府也就我知道她哪舒服哪磨蹭了。”
伊娘子听罢也是无奈笑笑,“二娘子对你好便再好不过,你啊,也多看看自己的事,你娘还希望你能常伴她身侧,你可别犯了糊涂……”
“我会看着来的,”若霜轻声打断她,“我会看着来的伊姑姑。”
伊娘子借着火光看着这个身段窈窕的少女,面容清秀,但却叫人亲近,兴许是那二娘子对她确实好,所以那双属于下人的双手却被保养得纤细柔软,足以比肩其他些的大家闺秀。
脸庞边的耳坠微微颤动,就像她的主人一般隐忍又灵动,叫人生不出半点厌恶之感。
伊娘子叹口气,这些也不是该她操心的事了。
灶上的沸水翻滚,伊娘子拿了水桶来装上递给她,望着她稳当离去的步伐无言难尽。
原来那个小丫头已经长大,再也不用她帮扶着将那桶滚烫的水端到房门前了。
准备好热水,洗漱更衣,摆弄头饰,一切下来刚好到天蒙蒙亮的时候。
若云撑着没打哈切,但眼睛却是迷迷蒙蒙的了。
若霜看在眼里并不说话,等到殷月柔准备去王氏处请安后悄悄拉住若云的袖子,在她耳边伏声道:“下去歇一会儿,等娘子用好了早饭再来吧,我便说你去熨衣服去了。”
若云感激的看向她,悄声感谢:“谢姐姐,我昨晚认床,好久都没睡着呢。”
若霜对她笑了笑,对她打了打手势,转身扶住殷月柔的身子往王氏的正房走去。
清晨凉爽,入秋后草上常会凝结成露,一个不小心便会蹭到人们的身上。
服侍殷月柔的人少,除了几个会轮着来的扫洒丫鬟,其余的便是厨房里的仆妇,还有弄些杂碎活计的五个丫鬟。
以前殷月柔柔弱不管事,兰院便像一个驿站一般,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忙忙碌碌半分规矩也少有。
虽然今生她也有些想这般弄,但还是抑制住了。
院里虽说空荡冷清,但也是自己住了三五年的地方,总不能把它也糟蹋了。
于是除了几个脸熟的,手脚麻利的,能叫出名字的,其余的通通换成了丫头片子,或是房中调转过来有待观察的旧仆。
露珠蹭过她的手,殷月柔原本还有些混沌的脑子一下子清醒了起来。
“若云呢?”
糟了。
若霜镇定下来,低头回复道:“我瞧着秋天的衣服要穿了,便打发她回院熨衣服去了。”
殷月柔若有所思的看着她底下的头,沉吟半晌不语,终究还是轻松的笑笑:“你啊,真是什么都给我安排好了。”
她今日看见若云的脸色并不算好,一个哈切接一个哈切的悄悄打着,自然知道她的状态如何。
若霜一向心软,见不得别人劳累,宁愿自己累些,也不麻烦别人。
若是说得不好听些,便是老好人。
但今日殷月柔并不想纠缠于此事,休息一会儿也行,若是真的如若霜所说一般熨好了些衣服便好,做好表面,她自然也不会追究里子。
唔……说起来,上辈子若云好像也当做陪嫁领去段家了吧,后来怎么样了?
她对这段经历有些麻木,除了段润生与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几件大事以外,其余的在那时候对她都属于不痛不痒的事件来处理。
但是她隐隐约约记得,在拒绝殷家的抚养后,没过多久若霜便死在了城南的万民窟里。
想到这,她轻叹一口气,往若霜的方向看去。
洁白清秀的模样一点也不似那时的形销骨立。
那样的人怎么会是若霜呢。
“怎么了,娘子?”
“没事,”她转过头,看向那远方逐渐露头的朝阳,轻声道:“你看,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