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响,三疯子才支吾着问:“真那么严重?我看老梁身子骨不错,那些草药弄烂了敷在上面得晾干才行,所以......”
陆续不听他废话,直接打断:“你是哪门子的蒙古大夫,这种事能开玩笑吗?好了,给我句准话,现在让你背着梁哥出山有没有问题?想好了再回答我,别瞎吹你是什么在山中风里来雨里去的人。”
要换成以往,陆续这般质疑三疯子的“专业水准”,估计他得跳起来抗议,可这回似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犹豫了好一会才慎重其事地点头,“行,包在我身上,一定把老梁带出山去。”
当三疯子把梁哥背在肩头大步而行时,那气势颇有些舍身取义的壮烈感,可他走了几步突然回过头来,冒了一句:“今天夜里可能要下雨,你俩保重啊。”这牛头不搭马嘴的话,把我和陆续给雷到了,之后三疯子就转身而走了,听他嘴里还在嘀咕:“老梁,你真的好沉,我真是苦命啊。”
身影逐渐远去时,我问:“他们能走得出去吗?”
“能。”陆续很肯定地答,“其实你别看疯子平时不正经,关键时候他不会掉链子,就拿梁哥受伤这事来说,他处理得很好。若非是他在,我估计梁哥已经被抓,虽然我嘴上骂他,但不得不承认,他给梁哥敷的草药起到了效果,只是把人脱了衣服晾在那,导致了体温严重缺失。”
“体温缺失会造成什么后果?”
陆续默了片刻才缓缓道:“野外三大考验:失温、疾病、意外。而最大的考验就是失温,是指人体热量流失大于热量补给,从而造成人体核心区温度降低,将会产生一系列寒颤、迷茫、心肺功能衰竭等症状,最严重的,则会造成死亡。”
说来头头是道,而且是如此专业。但他说完就语声一转了道:“小九,这些你不至于不懂吧。”
我偏过头去看他,幽暗的树影下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但这近似奚落的语气听着很刺耳,不由反问:“我为什么要懂?谁还赶着天的往深山老林里跑呢?”
他低低笑出声来,“我也就那么一说,又跟刺猬一样刺人了。你说的赶着天往深山老林跑的人是疯子,一般正常人确实对这些野外生存比较外行。也正因为疯子是这方面的‘人才’,我才敢把梁哥托付给他,也比较靠谱......”
“靠谱”两字刚出来,话还没说完,那由远及近的夸张呼喊声就传来了,想要忽略都难,不是别人,正是三疯子。我默看着陆续,很想问:这就叫靠谱?
陆续面露尴尬,呐呐而言:“收回刚才的话,疯子就从来没靠谱过一次。”
等越来越近时,终于听清楚三疯子口中喊的是什么了,“小六,快操家伙。”就在他身后,紧追了两道黑影。心下一沉,难道他与明仔他们刚好碰上了?
刷刷两下,脚边一直静默的两只狼蹿了出去,陆续低咒了声,人也冲了过去,我紧随而上。但跑没几步就发觉不对,三疯子身后的不像是人,没有人会这般......体阔,意识到这一点时急声喊:“陆续,不对劲,快回来。”
但他根本不听,连身形顿一下都没,扬手间,刷亮的刀刃耀过来,长刀已在手。
我手边没武器,只能边跑边拉了根粗树枝,等我跑到时,陆续已经打了起来,也看清了那追在三疯子后面的是什么了。当真是冤家路窄,居然是花熊猫!是不是我们碰上的那两只,也没法确定,能确定的是这两只来势汹汹,带着凶戾之气。
本以为蹿出去的两只狼是要攻击三疯子,竟没想朝着花熊猫扑了上去,我赶到后也加入了战圈。只听陆续边打边道:“疯子,带梁哥走,我们拦着。”
三疯子也不墨迹,扭臀就往另一侧边跑边喊:“熊猫的罩门在后颈下三寸处,这种猫科类是不是我就不知道了,你们当心啊。”转眼,人声远去,又一次沉入了黑暗中。
心中微动,是真的吗?只是花熊猫看似笨拙,却身形异常灵活,很难闪身到它们背后去试验三疯子的话。两只狼凶猛异常,几次扑上前欲撕咬,都被花熊猫给拍开。
幸而我与陆续手上都是长武器,一时间熊猫也近不了身。突听一声狼的惨叫,陆续牵引的那只狼竟然被两只熊猫合力给撕开了身体,我和他都为之震颤,这力量堪比狗熊啊。
头狼比较灵活,险险躲开了熊猫的攻击,看到自己同伴死亡哀呜出声,仰起头似想长嚎,我急声呼喝:“不要喊!”头狼似听懂我说话般,回头看了我一眼,当真熄了音,只在喉间滚着愤怒的低吠。
这时没心神多去管它,我与陆续分别对付一只花熊猫,终于被我找准了机会身形略转到对方背后,手中长棍抽打过去,棍尖指准其颈下一虎口处,还当真有效,一棍子过去,那熊猫就往前一个踉跄。但同时感觉脑后劲风袭来,暗道一声不好,条件反射偏头躲避,打算让肩膀承受那一击。
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来,反而似听到一声闷哼,紧接着异动转移了位置,循声侧转头时,心头一颤,陆续居然下狠手了!长刀入刃,插进熊猫的背后,惨呜声起,却仍没阻止他的狠意,用尽全身力量将刀尖完全没入熊猫身背,并从胸口穿出。一旁伺机已久的头狼纵身跳到了那只熊猫身上,狠狠咬住其爪子,嘶啦一下,就撕下了一块皮毛。
这情景在夜色灰蒙之下,显得格外震撼。
被我打的那只看情势不对,怪叫了声就向侧旁逃窜,我眼神缩了缩没有动,但身旁的陆续却发狠抽刀了想追,我拉住他胳膊劝:“算了,不要赶尽杀绝吧。”他欲挣脱我,但我死死拉住不放手,转眼那只花熊猫就逃得不见了踪影,他跺脚叹息:“小九,你这是妇人之仁。对敌人心软就是对自己残忍,你会吃亏的。”
怔凝住,这句话曾经也有人对我说过,只是年代久远,记忆遥远到都快忘记了。
视线回转间,那头被陆续刺中的花熊猫已经躺倒在地,身体抽搐着,看情形是活不了了。陆续冷眼旁观,表情淡漠,见我看过去,就道:“这两只花熊猫长时间为伴,彼此有了默契和感情,现在跑了一只,恐怕会找机会来报复。养虎为患的道理,你不是没听过。”
“可是,”我低声辩驳:“它们毕竟不是老虎,只是熊猫而已。”
“都能吃人的熊猫,比老虎又差到哪去?你没看到那只狼被它们撕裂时有多凶狠吗?等回头反咬你一口时,后悔都来不及。最怕的是它不来找我们,反而去堵疯子,他背着梁哥根本无力还击,要不然刚才也不会跑回来求救了。”
莫名的,心底升起一股怒意,出口的话就不好了,“再险恶也比不过人心,疯子一面背人跑着一面还能告诉你它们的死穴,这世上又有哪种动物比得过人心的险恶?”
陆续吸了口凉气,吃惊地问:“小九,我是在就事论事,为什么要这么说?”
我怒意勃张地扭头而走,听到后面追问:“你去哪?”没有搭理,走至不远处的一棵树下,背靠树桩眯起眼,视线凝在黑暗中,努力平息着那股突然冒出来的郁火。
这不是意见不合的问题,是理念不一致。动物一切都是为了求生,而人则不是,求的东西太多,私欲太多,到后来就变成了贪婪。得饶人处且饶人,对人都如此,为何对动物就不能?
感觉到陆续的目光凝在我身上,隔了十来米的距离,我假装垂眸不去看。等那只花熊猫完全不动时,他才走过来,出口语气生硬:“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我偏头看了看他,这时心绪已经平复,倒不会因为他口气不好而生气。轻点了下头就站直了身,与他并肩而行,隔了会他问:“刚才疯子是往这方向跑的吗?”知道他是在没话找话,也可以说是给彼此台阶下,并没拿乔,顺坡而下轻嗯了句。
“你......算了。”
知道他想问什么,刚才我那突然间爆发的火估计让他琢磨不透,也无心多解释,所以就没吱声。他似也没了心情找话题,于是气氛变得尴尬,但没有人试图开口。直到一滴水落进我后领,带来一股凉意时,听到陆续在说:“呀,真下雨了。”
之前三疯子提醒我们今夜要下雨,并没意识到这是件严重的事,可当转眼之间我与陆续都被淋成落汤鸡时,什么火药味、余气的,都灭得一干二净,只剩冰凉与苦笑。
哪里会想到眨眼之间就变成磅礴大雨了,我们想找个避雨的地方都来不及,也找不到。再繁密的树丛,都遮不住犹如倾泻下来的雨水,紧随着是寒冷透进皮肤,别说我们了,就连那头狼都冷到簌簌发抖,可却依然紧跟着。
无语又无奈,若乘着此时能摆脱它,即使遭这罪也值了,至少可免去隐患,但偏偏它在如此恶劣环境下还“不离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