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风雪裹挟着刺骨的寒冷扎进小九的脖颈里,他向上拽了拽身上那件破棉袄,想要挡住不断袭来的冰粒子,但无奈并没有什么作用。实际上,小九不敢使劲去拽,生怕一把将这唯一的御寒衣物扯成两截。他只能尽量缩紧脖子,将脸埋在胸前,快步赶路。
大概走了半个时辰,终于看见了那朵忽明忽灭的灯火。这是家中那两间半破屋里唯一的油灯,放在东屋里,西屋就是黑的;放在西屋里,东屋就是黑的。如今,那亮光在西屋里闪着,小九知道那是娘在等他。娘的眼睛早就瞎了,之所以点灯,是为了告诉小九,她还活着。这些年,母子俩相依为命,过着贫穷凄苦的日子不说,母亲这久病的身子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小九拉开那扇几乎要垮下去的门,一边唤着“娘”,一边去挑拨炉子里的火。那炉灶边放着的碗里泡着早上出门前就放好的米,之所以泡上一天,是为了煮的时候可以省点时间。母亲眼睛看不见,腿脚也不便,总要等自己回来才能吃上饭。
当小九把热气腾腾的米粥端给母亲的时候,他看见母亲的样子已经几近朽木,人之将死总能在脸上显现出来,不再有光彩与生动,哪怕是黑黢黢的光彩,哪怕是刻满皱纹的生动。他的心一沉,声音也险些哽咽,但他及时忍住,只默默看着母亲喝粥。
母亲问:“九,你怎么不吃?”
“娘,我晌午吃得饱,还不饿,晚点我就吃。”小九只有十八九岁,声音里还透着少许稚嫩,却因长期的营养不良导致中气不足,微微沙哑。
“好,好。”母亲没再多问,她知道这唯一仅剩的儿子孝顺,哪怕只有一粒米也会留给自己。事实上,小九已经三天粒米未进了,他本想着今天将猎物拿去市集卖了,没想到遇上山贼,不仅丢了猎物,还跌下了山坡,更险些被雪狼所伤。
所幸,他得救了。救他的那位姑娘很美,一袭白衣像是落在凡间的仙女。小九没敢多看,也怕被她看见自己的窘迫,匆匆道了谢,顾不得一身的伤就往家里赶。他是怕见不到母亲最后一面,如今见到了,心里也就踏实了,身上的伤不禁隐隐疼痛起来。
母亲喝完粥,似乎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斜靠在炕头艰难地喘息着。小九俯身趴在她的腿上,就这么安静地发呆。
母亲轻声念叨着:“九,你是娘捡来的。娘以前有八个儿女,可惜没有一个能活下来,这是娘上辈子造的孽,这辈子要偿还。如今娘也要去了,小九,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没了娘这个累赘,你要好好地生活下去……”
小九只是静静聆听着,轻轻应着,他知道早晚会有这一天,而今后的路,他没有想过,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随遇而安吧。
母亲用手摩挲着小九脖子上挂的玉佩,慢慢咽了气。那玉佩是这家里唯一一件值钱的东西,是小九出生时就挂着的,也是他亲生父母留给他唯一的信物,因此再穷再难,也从未想过卖掉它。小九知道母亲临终的意思,是让他去找寻自己的亲生父母。
可是茫茫人海,要到哪里去找?既然他当初被人抛弃,那么找来又有何意义?
没有棺椁,只有一张破席。纵然如此,也要让饱受争议半生的母亲入土为安。安葬了母亲,小九不止一次昏倒在坟墓前。除了悲痛,还有饥饿和疲累。没有人帮他哪怕半点的忙,因着母亲的缘故,乡邻都对他家避而远之,尽管小九是个善良的孩子,平日里温和有礼,又生的确实好看。他撑着几近虚脱的身子一锹一锹掘开了简易的坟冢,似乎已经花光了所有的力气。小九心想,自己不能就这样死掉,得活下去。他强撑着起身,踉踉跄跄地朝山下走去。
天晴了,但寒冷依旧如故。饥寒交迫的小九意识越来越模糊,靠着惯性向前走着。走着走着,就一头栽进了雪里。尽管摔得很重,但他也感觉不到疼痛,他只觉得整个身体轻飘飘地向上,天地开始旋转起来,极度的恶心,难以忍受的眩晕,恨不得这一刻就这样死掉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