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2章 相随
傅明诀被幽禁于宗正寺,有层层禁卫军把守,除了每日来送饭的小太监,再无他人能进去。
宗正寺里的天空是四四方方的,有流云飘动,亦有花香。
自那日孙复知来过以后,傅明诀身上的伤好了许多,有些已经结痂了,只是被剥去指甲的右手依旧僵硬,就连筷子都握不住。
他总是会一遍又一遍地尝试,尽管每次都以失败告终,但不觉心酸,反而庆幸这里只有他一个人。
送饭的小太监每日会在辰时、午时、酉时过来,饭菜并不是想象中的生冷清淡,都是热腾腾的。
只是这一日,送饭的小太监却来迟了,直到天彻底沉下来,傅明诀才听见院子里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来的人不是那个小太监,而是个姑娘。
傅明诀推开窗,望见朦胧月色里,她裙摆浮动,披月而来。不过几日不见,她瘦了许多,下颌尖尖的,那双明眸在黑夜里更加夺目。
这几日他总是会看见这样的画面,月华流转间,心底的思念便会如春水般漫上来。
孙复知给他药,能止疼,也能让人产生幻觉。
傅明诀知晓夜夜出现在眼前的人只是幻影,可哪怕是幻像,他也想多看一眼,至少这样能让他在漫漫长夜里多了一分期盼。
他收回手,阖眸靠在窗边,听见那人的脚步声愈发清晰,闻到夜风里送来一阵清甜的桃花香。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脚步声越来越轻了,那股熟悉的香气越来越浓郁,仿佛只要一伸手,便能抱住日思夜念的人儿。
这时,耳边忽然响起一道极轻的声音:“子凛哥哥,我娘做了桃花酥,你要不要尝尝?”
傅明诀浑身一僵,恍然睁眼,却见小姑娘笑得正甜,灵动清澈的眼里映出他苍白的面容。
凌幼瑶虽是笑着,可心里却苦涩至极,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落泪,便伸手抱住他的腰,轻声说:“傅明诀,我好想你......”
傅明诀有些恍惚,直到伤口被她压得疼了,才明白这不是幻觉。
鼻尖盈满了淡淡的桃花香,似乎有什么东西一点点在心间散开,他缓缓抬起手抱住她,轻轻蹭着她的鬓发:“我也很想你。”
七日不见,犹隔数年。
这段日子太煎熬,在无尽的寂寞里,他们像漫无目的游魂,不知自己从何来,更不知要向何去,只有真真切切感受到对方的存在,方能心安。
凌幼瑶仰头望着他,见他容颜如旧,面色透着病态的白,眉宇间的意气也被长久的孤独消磨殆尽,那个曾睥睨众生的人,终于落下了云端。
他手上的镣铐被撤走了,乌发半散在肩上,这样的黑色衬得他肤色更为雪白。
凌幼瑶扯住他的衣襟,想拉开看看他的伤,却被他握住了手。
“不要看,会吓到你的。”
闻言,她鼻子一酸,眼眶不自觉红了:“孙太医都跟我说过了,你不用瞒着我,我不怕的。你总是受伤,每次也不见你喊疼,现在只有我一个人,你让我看看你的伤吧?”
傅明诀看见她眼里的水光,不自觉松开了她的手,又不忍道:“瑶儿,别难过。”
“嗯......”凌幼瑶鼻音很重,小心翼翼拉开他的衣服。
交错狰狞的伤痕渐渐浮现于眼前,那一道道鞭痕、烙印就像一柄利刃,狠狠刺进她的眼。尽管伤口已经愈合,但依旧能见曾经是何等恐怖骇人。
凌幼瑶颤抖着抚上他的肩膀的伤,连声音也是颤抖的:“还疼不疼?”
傅明诀喉间酸胀得厉害,俯身抱住她,嗓音沉闷沙哑:“疼啊......”
他在刑部受了两天刑,哪怕是最折磨人的刑具,他也未曾喊过一句疼。可是在面对凌幼瑶时,那些被忘却的疼痛没完没了地涌上来,不止是身上的伤,更是心被攥住的疼。
凌幼瑶原是说好了不会哭的,可见到他如此,藏于心底的痛被一层层剥开,还是忍不住伏在他肩头痛哭起来。
压抑的哭声将宁静的月夜染上几分凄凉,檐下风摇翠竹,那细碎的声响似乎是风的哀泣。
傅明诀轻拍着她的背,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只是抱她更紧了些。
凌幼瑶仰起脸吻上他的唇角,呜咽道:“我以后都陪着你,再也不要走了......”
“好。”傅明诀抹去她脸上的泪水,怜惜又小心地吻上她的唇。
无关情爱,只是想告诉她:他在。
窗外明月如霜,清风似水。躲在角落里的人看见投在窗户上的两道影子渐渐融合,随即收敛目光,蹑手蹑脚退了出去。
......
承明殿里青灯如豆,傅修昀听完小太监的禀报后,并没有什么反应:“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宗正寺守卫森严,若非他有意放凌幼瑶进去,单凭凌清晏的本事,也无法做到。
小太监下意识看向李总管,后者示意他不要多言,赶快下去。
他不敢再留,躬身拜了一拜,轻声退出了大殿。
李总管暗自打量着傅修昀,见他眉眼间压着一股燥气,轻声劝道:“陛下,夜深了,您也该休息了。”
傅修昀忽而停下,疲惫地揉着眉心:“如今凌聿为走了,蔡沅一党独大,不少朝臣坚持要朕处死子凛,如此步步紧逼,未免有些太过心急了。”
李总管跟在他身边多年,对朝堂上的弯弯绕绕多少有点了解,自然也明白他的顾虑。
于是,犹豫着说道:“陛下,奴才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有话便说。”
李总管道:“凌家虽散了,但朝堂之上仍有其他人能与之抗衡,您不妨重新选个人?”
傅修昀抬眸看向他:“你可有合适的人选?”
李总管垂着头说:“这个......文武百官众多,奴才虽然记得一些,但并不了解其品行,此事还需陛下自己定夺。”
傅修昀冷哼一声,合上奏折,起身往外走去。
“陛下,您这是要去哪?”
“长春宫。”
李总管微愣,看着他的背影,心中犯嘀咕:明明忌惮蔡家的势力,却还是对瑜妃宠爱有加,陛下真是越来越让人看不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