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兼得
仲秋夜微凉,檐角悬着的宫灯在风里轻轻摇曳,苏凌汐裹着披风出延福宫时,正巧见到远处的宫道上并肩走着两人。
男人身姿颀长,步履从缓,像是刻意放慢了脚步在等身旁的女子。
凌幼瑶跪了许久,膝盖青了一大块,稍稍一动便疼得厉害。
听见她的抽气声,傅明诀停下步子,回头看向她:“怎么了?”
“王爷,我膝盖疼......”凌幼瑶小脸皱在一起。
傅明诀皱了皱眉,然后半蹲下身,道:“本王背你。”他今日来得匆忙,骑马一路从玄羽营赶到宫里,便忘了叫江流备车。
凌幼瑶下意识拒绝:“不了,我自己可以走。”
“机会只有这一次,要不要全看你了。”傅明诀嘴边噙着笑,那张素来凝着冰霜的面容在此刻却隐有融化之意。
凌幼瑶纠结过后,还是妥协了。
这么好的机会,不要白不要。
傅明诀小心翼翼挽着她的腿弯,害怕碰到她的膝盖,所以走得格外慢。
凌幼瑶趴在他宽阔的肩膀上,闻着他身上淡淡的甘松香,悬了一天的心莫名安稳下来,又想起那幅画,问:“王爷,您是不是很早就看到那幅画了?”
“嗯。”
凌幼瑶总觉得该解释一下,便道:“其实那天我在佛光寺确实见到了裴公子,但我不认得他,后来还是听银朱说起,我才知道他是靖安王府的小公子。”
“本王知道。”只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
凌幼瑶嘴唇嗫嚅着,偷偷打量着他的神色,试探着问道:“那你相信我吗?”
“信。”他几乎没有思考,脱口而出。
正是因为他相信凌幼瑶,所以才会把裴策揍了一顿。
凌幼瑶弯了弯眉眼,轻声说:“我也觉得你会信我,所以今日我才敢那样与太后娘娘说话。”
或许是出于直觉,或许是一时被太后气昏了头,总归她当时就是这么想的。
“下次本王不在,她若传你进宫,寻个借口推了便是。”
凌幼瑶闷声道:“一二两次总还好,要是三番五次推脱,只怕太后娘娘又要不高兴了。”
太后虽不是傅明诀的生母,但总归是要叫她一声母后的。
傅明诀无所谓道:“本王也不是第一次惹她不高兴了,如今不过多了个你罢了,你也不用怕把她气坏了,她若是经不起气,便不会召你进宫了。”
“......”说得好像有点道理。
有傅修昀这个亲儿子在,太后自然不会在乎傅明诀这个由嫔妃所生的养子,他在太后身边的这些年,除了没有受到凌虐,与养在生母膝下又有何异?
凌幼瑶靠在他背上,望着静谧幽深的夜空,鬼使神差地问了句:“王爷,您恨太后娘娘吗?”
傅明诀微微一怔,随即恢复了正常:“她不值得。”
太后只是可恶,但并不可恨。
“那我今日出言顶撞了太后,她会不会找您的麻烦?”凌幼瑶又问。
傅明诀冷笑着反问:“难道不是本王该找她的麻烦吗?”
今日若非皇后阻拦,他只怕真要背上谋逆的罪名了。
“太后被我气得不轻,王爷您还是别找太后娘娘了,”凌幼瑶劝道,“不然您的罪状书里头又该添一条忤逆的罪名了。”
傅明诀感受着她轻柔的气息洒在颈间,心中不由得一软,只道:“好。”
名誉都是虚妄,他从来不在乎,但凌幼瑶不想他那么做,他便不做。
虽然不能找太后算账,但找别人还是可以的......
无星无月的夜晚,微弱的灯火照亮了脚下的路,苏凌汐站在阴影里,望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身影久久不能回神。
她记忆中的傅明诀是冷漠的,像山顶的雪,终年不化,就算是笑,眼神也是冷的。
可如今,他却能放下姿态,对凌幼瑶温柔以待......
苏凌汐唇角勾起,绽开一抹极淡的笑,风吹乱她的发丝,却吹不灭她心中的羡慕与嫉妒。
这样好的人,为何不能属于她?
苏凌汐轻抚着耳边的碎发,想起太后那番话,更加确定了她想要的东西。
鱼与熊掌,亦可兼得。
......
过了今夜,关于景王妃与靖安王府小公子的谣言莫名消失了,转而又流传起誉国公年轻时的一桩风流韵事来。
“听说誉国公年轻时,曾爱上过一个歌姬,甚至还与她有了孩子,国公夫人当时正怀着身孕,听到这一消息直接气得早产了。”
绿宝兴致勃勃地将听到传闻说给凌幼瑶听。
凌幼瑶配合着问道:“后来呢?”
“后来国公夫人难产,拼了半条命生下苏二小姐,没撑几天便去了,”绿宝继续道,“奴婢还听说,太后娘娘与国公夫人曾是闺中好友,所以才会对苏小姐格外照顾。”
凌幼瑶靠在软塌上,摇摇头,道:“我问的是那个歌姬和她的孩子呢?”
绿宝想了一会儿,说道:“国公夫人因那名歌姬而死,太后娘娘肯定不会放过她,不过外面都说她是病逝的,可奴婢觉着并非那么简单。”
“至于她的孩子......这么多年都没有消息,应该也不在了。”
凌幼瑶听完,唏嘘不已:“没想到誉国公府还有这样一桩秘闻。”
当年这桩事太后处理得极为谨慎,知道的人少之又少,如今莫名其妙被人揭开,对誉国公府来说无疑是一场风波。
但这个人是谁?
——除了傅明诀,还有谁有这个胆子?
这件事的确是傅明诀做的没错,他向来是个睚眦必报的,太后既然敢动他的人,便要做好承受后果的准备。
书房内,江流站在下首,将誉国公府的情况禀报给傅明诀。
“誉国公今天一大早便进宫了,看样子是想找太后商量对策。”
傅明诀面色如常,似乎早就料到了此事,道:“人都死了,还能商量出什么对策?誉国公这些年安乐惯了,连自己是谁都认不得了,如今让他烦上几天也是好的。”
“您说的是。”江流垂首道。
傅明诀忽然想起件事,问:“遂州那边情况如何?”
“回王爷,沈世子在遂州的这些天,并未有异常举动,除了每日巡查房屋重建的情况,便是待在衙门处理伤患。”
傅明诀翻阅着手中线报,没有抬头:“凌泠呢?”
“还在遂州。”
“她不是身无分文了吗?”傅明诀问,“还留在遂州作甚?”
说起这个,江流眼神中流露出几分鄙夷:“她出淮州时,身边还带了个婢女,那日她被掌柜的赶出客栈,走投无路,便将那名婢女卖进了青楼。”
主子发卖奴才是常有的事,但像凌泠这般将人卖进青楼的还是头一回见。
傅明诀听到这话,来了兴趣:“卖了多少银子?”
“二十两。”
“呵......”傅明诀轻蔑一笑,“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本王倒是没看出,她还有这般魄力。”
江流想了想,还是将心中担忧说了出来:“王爷,您真要放任这种人上京来吗?”
“她能来,那是她的本事,若不能来,那便是她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