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彦贞进兵神速,然而郭荣那贼还是没让我过个安心年!正月里,原本战报挺好的,说是刘将军率大队舟师进逼正阳,只要一旦夺取了浮桥,周军援兵的通路就被堵死了,我军也就获得了此战的胜利。李谷也担心我军会夺取浮桥,所以就不再围困寿州,而是退保正阳了!
周国李谷的人马才刚到寿州西南来远镇的战场,咱刘将军就赶到了!李谷一看,大军立即开始撤!
刘彦贞正要追击,他的裨将张全约劝他不可轻动,刘彦贞不听——这事还得怪宋齐丘!就因为他临走时宋国老上表,批评刘彦贞只会踢毬、射帖,不能率着大兵抵御劲敌,后面还有一段,要朕将他召回不用!
宋国老的话等于打了刘将军一个耳光!刘彦贞给他激得气极败坏,张全约的话他完全没有听!张将军于是给寿州刘仁赡将军去书,刘老将军一听这话,可了不得了!他立马写信劝刘彦贞道:“君来驰援寿州,还没交战敌人先自退了,其意难测!你乃大将,你的安危关乎全军!一旦有个闪失,大事去矣!”
刘彦贞还是不听,继续去追打李谷。本来形势对我们有利,可是柴君贵这贼!他在蜀地得了便宜,立马回师唐国!得知李谷退兵了,竟想到派郭威外甥李重进连夜渡过淮河,在正阳东面夹击我军!李重进的兵好容易赶来,还没吃饭刘将军的人就赶到了,双方又是一场恶战!刘彦贞追击李谷,眼看李谷军就要不行了,谁知又遇到李重进的援军——刘将军想必是害怕了,赶紧趁李重进还没布好阵就设下铁蒺藜、拒马等物,一心阻止李军进攻!没承想李重进军中也有高人,一见刘将军如此,便知他心中害怕,反而以此激励周军,加速冲过去和我军大战,刘将军给乱军劈作两断,二万余大军几近覆没,偏将咸师朗等人被俘,损失军械三十万、马匹五百匹!劫后余生的兵士,由一开始就劝阻刘将军的张全约将军重新组编起来,一同进寿州城投奔刘仁赡老将军了!
刘彦贞虽然败了,可我军在涂山还布了一支援兵!算算周主的人马,差不多也都派出去了呀!周主派出身边的禁卫军,由赵匡胤领着,专门负责打击我军援兵!赵匡胤的人只有几千,派了小股人马袭扰我涂山援军,双方一交手,赵军就诈败遁走,我军自然要追,谁知追至涡口,遇上赵军主力,一场血战,我军被引到涡口,要地涂山却没守住,这一支援军又败去了,损失战船五十余艘。另外我军在盛唐还布有一支水军,遭遇周军司超部的追击,也损失战船四十余艘!
军报传来的时候,朝野沸腾了!大臣们不好当我的面夸赵匡胤骁勇,便将矛头对上了几场大仗的主将刘彦贞!刚来“谋难”的宋国老口若悬河地说着他的先见之明;还有那些和刘彦贞不合的,不顾刘将军已经殉职了,还翻起老账,说刘彦贞本领和才识都极差,早年靠着贿赂魏岑等高官,才保住楚、海二州刺史之位一干就是许多年!
更差的是,有人乘机举报,楚州原本有灌溉田地用的安丰塘,可以灌溉万顷良田,刘彦贞为了赚昧心钱去行贿,竟然以疏浚护城河为名,将塘水引入护城河中,造成塘水枯竭,民田随之减产。刘彦贞变本加厉地收赋税,老百姓交不上只有卖地换钱。刘彦贞叫人用低价收购肥沃的好田地,占为己有。而后又恢复了安丰塘的蓄水,百姓找不到刘彦贞玩花样的证据,又平白丢了田地、破了财,真是吃了哑巴亏,有冤没处诉!
朝中的大臣在宋国老的挑头下,都在批评着已经战败殉职的刘彦贞,可我什么都听不进去了!我气得面皮紫涨,狠狠捶着集英殿的龙案咬牙切齿地大怒道:“柴荣小儿!你欺人太甚了!朕奉你为正朔,不过是给你点面子!你竟蹬鼻子上脸,欺到我大唐国的头上来了!你能亲征,难道朕就不能?!朕意已决,豁出这龙位与性命不要,也要亲征,打服这小贼!”
柴荣比我小5岁,今年三十六,我扯着声骂他小贼,算是暂出了心里的气!这么一喊,我再上战场的决心算是定了,我一股雄心血性上头,站起身子,撩开平天诸侯朝冠的珠帘,郑重地看了一眼身上的明黄七彩飞龙袍,觉得自己是时候做一回对得起这身朝服的事情了:“朕要亲征,死也要死在战场上!”
我话音刚落,朝上一片唏嘘之声,现在大臣们一派以孙晟、严续和韩熙载为首,号称清流;一派以陈觉、钟谟为首,听命于宋国老。冯延巳是两不爱,可大家暗地也把他归到陈觉他们一派里,因为他写词给宋老奉承过,不过宋老没领他的情。
这两派大臣忙着安慰我,一句见忠心的话也没有。这时在群臣里站出来一个人,是58岁的乔匡舜大人!乔匡舜此刻刚从吴越出使回来,他生得瘦长个儿,细眉长目,眉如漆画,眼含慧光,面瘦口小,额窄鼻挺,自有一派名儒风度。他的底细我清楚啊,开国的时候,他在宋国老的幕府里一呆就是十年,我上位那会,他调我身边做驾部郎中,正好和我挂的第一个官职一样。后来很快,我就发现乔大人的文笔,那是真神了!再繁杂的事,他几句一写,清清楚楚!这么着,他就做了知制诰,专司为我拟写诏书。后来他又换了几个官职,他为人持重,仕途也平平稳稳的。现在做到中书舍人!手持玉笏,穿一袭紫色官袍的乔大人听了我的话,急忙劝道:“皇上万万不可轻动!周主用兵如神,北汉的刘崇也吃了他对付!皇上贸然出征,万一有失,唐国休矣……”
我正在气头上,乔匡舜的话是一点也没有听进去,我盛怒之下,敲着桌案恨声道:“是啊,柴荣英明神武,朕就领着你们这帮大人在金陵等着,等着周主来,好把玉玺奉送,再把疆土存粮都点算给他!乔匡舜,你身为大臣一向受朕器重,事到临头你说这种话,泄朕的气?!”
乔匡舜闻言跪了下来,眼光坚毅,身子笔挺:“老臣一片忠爱之心,天日可鉴!臣听说周主打仗是拼命的,手下又有那么多勇将,圣上做了十二、三年皇上,您的威信代表的是唐国,一旦亲征失利,这一片锦绣的唐国倾刻将化为齑粉矣!”
“大胆!”我吼了一声,那胃又不争气地剧疼起来,我强忍病痛,虚弱地冷笑了一声,指着乔大人道:“朕明白了!你们是怕朕败了、死了,唐国一倒,连累你们也不能在金陵享福!乔匡舜,你自保大年间起一直没去过别的地方吧?啊?朕就贬你流放抚州临川,现在就让你不能享清福!”
乔大人端正拿好玉笏,向我拜了几拜:“臣愿立刻去抚州,求圣上罢了亲征的念头!”
我知道乔大人是忠臣,不让我去打仗是为我好!我以为这个劝我的人会是我当年齐王府的旧人,像冯正中、常梦锡什么的,要不就是亲姐夫严续,谁知却是宋齐丘幕宾出身的乔大人。他不该这时候劝我,会乱人心的!可这么一来,我也总算明白了一件事:大难来的时候,没几个人是忠义的!
乔匡舜退下了,我努力平平气,望向身边的武将朱匡业,“爱卿以为呢?”
朱匡业红了脸,等了一会,念了一句《投笔驿》:“皇上明察:‘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孔明尚且如此,何况如今呢?”
“大胆!”我气得暴喝一声:“国难当头,你非但不挺身赴难,竟然还在这说风凉话!你不用呆在金陵了,去给乔匡舜作伴,去抚州当副使吧!刘存忠,你是朱匡业的副手,你怎么说?!”
一旁的刘存忠大祸临头般跪了下来,只说了一句话:“圣上明鉴,朱将军说得对!”
我已觉面子扫地,气急败坏地冷哼一声:“对…对!你们都对,你也收拾东西,流放饶州!”
接着,我不看群臣的反应,疲倦地一挥手宁安徐徐宣布:“退朝!”大臣们慢慢退走了,我望着空空的大殿发了一回怔,狡猾的冯宰相见我没像平时一样急着离去,他退了几步便转声留了下来,重重跪下来,柔声对我谏道:“亲征不能去,反正不能去!老臣也反对,不管怎样,反对到底!您要不爱听,把微臣也贬了吧,我在抚州干过,我…您就是杀了我,我也不让你去……”
我离他约有一丈余远,此刻我的脸气得发白,眸子里冷光已现,一手撑着龙椅把手,一手指着他骂道:“你这老滑头,有事在朝上怎么不说?你也算定朕不敢去亲征是吧?乔老被贬了,朱将军被贬,刘将军被流放,你料朕火气出了些,你现在说就白落得个忠臣的名头了,是吧?!”
“忠臣不怕死!老臣以前已经犯了好些错,在人家眼里,臣老早就是奸臣了!您今天只要不杀我,我的尸首躺到那朝天门口,也要拦着您的马!”圆脸的冯延巳,此刻高高的扬起头,坚定地看向我龙座的方向,他那双带着狡猾智慧之光的眼,对上我那双熬红了的,布着血丝含着悲泪的怒目。老冯眼里泪光涌动,小胡子理得考究,此刻他跪在阶下,我坐在龙座上,他极少有的“砰砰”地猛磕着头,一时脸上涕泪交流,呜呜地哭着:“周主打仗是拼命的!当年,你方在少年时,我们俩就在一起了!我可是您的忘年交!您那底子我知道!若论文的,十个柴荣也不敌你,可是论武的,去拼命…你虽会些骑射之术,可不是那人的对手!不能去的,皇上…您…不能去的!”
我被他说得泪眼模糊,又是气,又是怒,又有些感动,任性地向着老冯吼道:“冯延巳,你冯家是郡门望族,伺候你的仆役都有几百。你本人文采不凡,上哪儿都足以当官!唐国倒了,你和乔老之流都可以去周国,继续享福!你们什么也不用怕,所以当然怕我打输了,得罪了柴荣,折了你们的后路,是不是?!”
“我的路就在陛下的身上呀!没了皇上,我冯延巳…满身都是错处,不被抄家、也被流放…大唐国要是真败给周国,老臣头一个殉国……可是皇上!就算唐国倒了,臣也不要您去送死…就让臣替您好了……”
“你起来!回家去!柴荣打过来,你死了有什么用?”我阴着脸对他道:“别以为朕糊涂到忠奸不分!朕是做给朝上的将军们看的!乔匡舜是大忠臣,一有机会我就复起他!可是他虽然忠于朕,所言却有负于国家,这也是朕气他的地方。至于你么,你拿什么跟人家比?只不过朕心里的真意,只有你一个人晓得罢了!朕舍不得怪罪你,你退下吧!”
冯正中干了几年宰相,中间三起三伏,他也给折腾得看老许多。我在少年时,蒙父皇恩准与他们兄弟及查文徽等几人相交,一向最敬爱的人就是他!眼下看来,他也果然是最了解我的!他在下朝后来表忠心,就是明白我心怯懦,压根不敢去打这仗!可我话说出去了,乔老也贬了,我的话又如同覆水,难以收回!
我进退维谷,心中的焦郁难以排解!周军攻下正阳,又到下蔡去建浮桥。为了占据有利地形,我急忙命林仁肇带着几千死士去抢——过了好一阵消息才传回来,因军力拼不过,又没抢到,周主移到下蔡,堂而皇之建了“行在”!
下了朝,我去找钟后。钟凝烟见我愁闷不已,就提出现在是重用老大弘冀的最佳时机,钟凝烟温婉地向我求告,我也有些心动。自查文徽中毒病废、边镐被削职,朝中缺乏将才,常言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皇弟景达和大儿子弘冀,理应是我考虑重用的首选之人!可是,不到最后关头,我怎么可能让自己人上阵与敌将拼命?
此番刘彦贞战死后,我也谋虑了不少!南方将士虽智谋有余,但体力不如北人。更兼唐国养士之心甚诚,将士们平时都过着安逸日子,训练敷衍,打起仗来一击即溃,意志不坚,各怀私心,毫无斗志!还有将领派系太多,有父皇的老部下、从闵地、楚地投过来的、功臣后人荫封的、从别国投过来暂居的,真正出生在唐国、刀山血海里拼出来的功名是少之又少!有的像留从效兄弟俩这样的,一心割据土地自己当诸侯,哪有心思帮我打仗?
刘将军这次,我已吸取了前几次的教训,违了宋国老建议,在队伍中多多重用北人,可竟然还是失败了!南方人败了,北方人也失败!是不是将领们还是对我不夠忠诚?是不是真的到了,非用自己人不可的地步了?
我在昭阳宫陪皇后用膳,心里却想着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事。此时我虽心乱,可因为刘彦贞出兵以前,定云曾经提点过我,我还是可以强行令自己镇定下来。我抱着侥幸,想到幸亏我安排周全!我还布了皇甫晖、姚凤带领的三万人马,诈称十五万压阵,作为刘将军的援兵!重兵扼守清流关,料来周主他们也占不到什么便宜!
我想到,那吴越国和杨家原是亲家,一向和我李家是世仇。父皇在的时候,因为他国天火烧宫,父皇没趁火打劫,还雪中送炭,故而关系才好了一点点。后来,为了抢李仁达占的福州之地,我和钱弘佐的人马在那里大打出手,我国费了多少人力物力,他们老钱家却因为李仁达这个反覆小人的另投而几乎白捡了那块宝地。想起这事我就恨的要命,就是这场仗,我方臧循被吴越人斩了,后来查文徽为了报那次的仇,不听陈诲劝告,却误信人言说李贼死后,建州空虚,这才纵马进了建州,坠马被俘!由此我们两国彻底成了死敌!这回周主下诏给我邻国,要他们出兵助饷来攻我,别人都是稍稍出力,不足为惧,唯独钱弘佐之弟钱弘俶那厮,趁机打我们最为卖力!
没过几天,一个春夜里,我果然接报,吴越人围了常州,攻打甚急!已经打到常州城下,把团练使赵仁泽给抓了!派谁为将去救呢?朝里众臣是争论不休。我想到一旦大战起来,弘冀镇守的润州是本次战伇的大后方,老大才26岁,留在那儿有危险!钟后哭着催我召回老大,可将军们认为此时换去润州统帅于军心大大不利!我正在举棋不定的时候,看见一份柴老夫人的上书。命妇上书的情况实不多见!我仔细一看,原来是大将军柴克宏之母,保举其子为将。柴老夫人说,她儿子有当年其父柴再用将军的风范,一定能率兵击退吴越人,守住常州!文末加了一句,若失败,愿立军令状全家连坐!
这下好了,将军的人选有了!我提笔批答,定下柴克宏将军,能征善战的陆孟俊将军为副将,立即开赴战场!可把老大丢在那龙争虎斗之地,唉,我实在不安心!我接着又看见了老大的上书,原来老大采用部将赵铎之言,认为他虽年轻,但担任元帅要职,若抛下部队回去,众心必散!再说,他回来了,又该如何安置呢?所以,他表示要和军士们在一起,不打赢吴越人誓不回朝!
我心里打消了召他回来的念头,搁下儿子的上书,忧心忡忡地走出清晖殿,眼下春光正好,可是皇宫的朱门总是锁着,将一切美好,与我这个爱热闹的“寡人”隔绝!如此静夜里,我打发了宁安他们,独自站在残月之下,对着宫前明艳的春花,默默想起老大的样子——
他的身材高大挺秀,五官线条极为利落,高广的额头、笔挺的鼻梁,纤薄有度的双唇,又深又长的人中、下巴的弧度生得极妙,丹青妙手也画不成的。他整体的气质偏于刚猛,只有那双眼,不知怎么,生得秀气,瑞凤俏目,眼角上扬,眸子亮莹莹的,睫毛又长——自他出生起,我和凝烟就在争他长得像谁?凝烟说他长得像我,我说他像凝烟,结果看来看去又都含些影子,却又都不像!
后来,老大长大了,话也越来越少,跟我和凝烟都不怎么亲!我终于知道他像谁了——他像他爷爷,像我的父皇——在他傲如天神的外表之下,藏着与日俱增的雄心!
当年我父皇问鼎吴国的宝位,老大还很小的时候,城中有谶语说:“冀州有真人,开口张弓向左边。”少年的我,也和弘冀一样,暗怀着吞吐天下的心。我猜到开口张弓是弘字,想让弘冀应了此言,于是就把老大“从冀”的原名改成了“弘冀”,这当中含着我对他极高的期望。
作为唐国的大皇子,他担负的一定比别人多,责任也比别人大。我对他分外严厉些也是有的。长久之后,老大变成一个闷葫芦,他话很少,从来不对别人敞开心门,对比之下,老二就比他强太多了!老大不奉迎极高傲的性子,也不得朝臣的欢心。弘茂在的时候,满朝文武就没一个夸他的!
为了向大家展示我传位兄弟的决心,我先把老大移到扬州,后来景遂的太弟位子定了,我又派他去润州——除了以前去洪州镇守了一阵子外,这么多年他署理宣(安徽)、润(镇江)二州的事务,除了偶尔回来述职外,人就没离开过润州!
我想着老大手按金鞘宝剑立在月下的样子,一定又英武又神气!忽然好想好想他!儿子已经这么多年没回金陵了,如今又陷于战事,不知他现在怎么样?
我想着好好歇一觉,可是只觉得遍体冷丝丝的,怎么也睡不踏实:梦里素未谋面的柴荣高坐在他周国的金殿上,我国的群臣都跪在下面,我跪在前头,战战兢兢地给他递降表,忽然老大冲上前去,一拳打向柴荣……
我一惊醒来,仍是空荡荡的龙榻,龙涎香的气息飘在殿中,那炉烟幽幽吹散,在窗下的月光里显出近乎青蓝色的烟气。素来爱热闹的我,侧耳细听,只听见外头早起的女子洗衣时捣衣的声音。老大什么时候回来?老大回来,他的父皇不知愁的变成什么样子了?
睡不着了!我自己随意披了件衣,起身自玉杯中蘸些茶水,就在案上将此夜所思写成一首小词:
玉砌花光锦绣明,朱扉镇日锁长扃。夜寒不去寝难成,金炉烟冷自亭亭。残月秣陵砧,不传消息但传情!黄金窗下忽然惊,征人归日二毛生。
我心事就如这案上茶水,少时干去无踪。想必天下能令我不设防,而全盘知我心曲之人,只有那“玉貌鸟爪”的耿道人了吧。
我在无尽的期盼中,等来了这个春日里最好的消息:柴克宏不顾李征古的干扰,抄近路走水路进了常州。将自己伪装成接乔匡舜大人出使回国的船。(其实乔大人早些日子早已回来,但敌方的吴程并不了解乔大人的行程。)吴程说两国之战不绝来使,放进了柴将军的船,吴程部将鲍修让和吴程不合,一见柴将军突袭吴越军,急忙故意将我军引向吴程所在的水寨,胆小的吴程见势不妙就溜了,柴克宏就这样成功击败了吴越人,保住了常州,斩杀吴越军卒万余人,赶走了来犯的吴程、鲍修让等人,抓住了十几个将领。柴将军上报给了老大。弘冀不等我的旨意,直接在润州京口的辕门之外把降将全给杀了!事后,他才打个战表给我。这回,朝里全是夸老大的声音,我心里虽然也高兴,可总也有些不悦。所以,给老大庆功的事儿就压后了。
吴越主钱弘俶听说弘冀处死了他十几个将军,自然是勃然大怒,召见了我方俘虏常州团练使赵仁泽大人!赵大人是个忠臣,他到钱塘见到钱弘俶之后,破口大骂,说烈祖在位的时候,我们唐国和吴越结好,有天地为证!现在你背信弃义趁火打劫,你有何面目见你们先王?(自是指和父皇订过约的钱弘佐,我记得,吴越天火烧宫那年,他是亲口说过的!)钱弘俶被他骂的哑口无言,竟无耻地用刀拉开赵大人的嘴,豁口一直开到耳朵处!连他们吴越的元德昭宰相都看不下去了,他亲自给赵大人上了良药,把赵大人送了回来,赵大人这才保住了性命!
看见赵大人的惨状我坐不住了!吴越国战败了还这么嚣张!我愤怒地决定派个大臣去出使吴越,当面质问一下钱弘俶和吴越人,为赵大人讨个公道回来!大臣们个个畏首畏尾,没一个敢去的。我请出天机子姚端的岳父游简言老相国,他是朝里资历最老的人之一,他也不推辞,就要出发赴杭!
我却忽然改主意了,赵大人已经这样了,别惹恼吴越人再起兵端就糟了!再说,我们也杀了吴越好些兵将,这梁子可结大了!我越想越怕,赶紧派宁安飞马追回了游老大人,封他儿子为千牛备身,并请他复出,担任中书侍郎,毕竟,这样不辞艰险的忠臣,在这年月,难得呀!
老大没得什么封赏,凝烟心里头一个不平。这点我明明知道,可我也不说破:群臣这回都说,自周主南侵到现在,老大是唯一有功的人,还有人写匿名信,要我换掉太弟改立老大:“不立弘冀,无以服军心”。然而这对我来说是个艰难的抉择:景遂干了这么多年的太弟,朝中不说别个,只宋国老他们一派就都是拥护他的。本来我听父皇的话传弟不传子,就有许多人说我虚伪,现在储位真的换上儿子,怕是朝臣的唾沫星子都能把我淹死!
所以,昭阳宫里,我避过了凝烟的眸子:“老大还是暂时不回来的好!”
朝里的事太复杂了!绝对不是阿烟少吃几顿好东西、停几个月女乐就可以解决的!这常州保得不容易啊!柴克宏的主将位置,差点没保住!原因还不是宋齐丘!宋国老认为柴将军不是他的人,一直在朝上非议柴将军,当时,柴克宏还没赶到战场呢,宋老一边在朝上当面“进谏”,一边就擅自叫李征古去传令,命朱匡业代柴将军去常州。柴将军当然不听,李征古竟然仗着宋齐丘撑腰,不仅以监军身份以运送军器为名赖在柴克宏军中,还当场漫骂柴将军,想叫他知难而退!见柴克宏还是不听,李征古竟然假托弘冀的名义说事。幸亏他低估了老大和柴将军的关系,柴将军没听李征古的话,带兵冲上了战场!可到了常州,柴将军发现士兵久不训练且都是羸弱之卒,李征古提供的兵器质量奇差,涵养极好的柴克宏只是质问了李征古几句,李征古却梗着脖子强辩,声音比柴将军还大!
这件事儿,要不是老大实在忍不住,为给好友出气在给我的表文里提了,我还被蒙在鼓里呢!军械是头等大事,朝里都是足额出的钱银,为何李征古运送的兵器会差成那样?原因不言自明!出了这事儿,说我心里不记恨李征古,那是绝不可能!可是,我还得压着,他背后有宋国老,现在周主逼得那么凶,千万不能窝里斗!宋齐丘的势力可不好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