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这条密道,属于私开内库私用皇帑,故此,此事事涉机密,皇室人员均不曾知悉。我独自急急跑在密道里,阴寒的密道潮气逼人,我向前跑了许久,却不见宁安率队跟上来。
地道独有的空旷凄冷的感觉袭上我的心头,我内心的不安也一点点累积,李宁安难道遇见什么事阻住了?或者……
我正在猜疑,见前方真的有未铺好方砖的渗水之地。我虽然一向最爱清洁,但此时完全顾不得了。
我的步子快如疾风,心里虽是急着往燕云馆方向跑,但地道的情况与地面不同,此时,我竟然发现,那块湿泥地的前方,竟然有一新一旧两个入口!
这可不是我的安排!仔细想来也合情理,当时我原准备让定云继续入主紫极宫,却因为担心引起母后的反对,所以我才临时决定让定云搬离宫城,住进燕云馆。
方山与紫极宫的方向明确,我向着右边的入口跑了进去!可是当我刚刚进入右入口的时候,忽然从两边闪出了六个佩剑在身的黑衣人!
我身边没有带削铁如泥的“拂云剑”,只在腰间佩有一把象征皇权的四寸小金刀。在如此隐秘的所在忽然遇刺,令我猝不及防,况我自回宫以来,过回原来柔糜奢华的日子,原本失去的内力,一点没有练回来不说,手劲也在不知不觉中消减了许多。如今恐怕不要说使剑,就是我一度引以为豪的弓马骑射,也已经靠不住了!
电光火石间,我决定无论如何要做个明白鬼。我傲然背身而立,任凭刺客环伺在侧,我壮着胆子厉声问道:“是谁?谁派你等谋刺于朕?你们是张遇贤的人?!”
一个身形瘦高的黑衣人,倏然出剑逼住我的哽嗓咽喉,那里原就有伤,我一时难以出声,“李氏害了旧主杨溥、盟友张颢、义父徐温的子侄,还想独善其身么?”
这些人黑衣罩体,黑巾蒙面,但领头者的口音却瞒不住我,虽然他想把矛头引向政敌,但我知道他是淮北人,也就是说,他就是唐国人!
我属新君即位,在朝中并未与人结怨,被我贬官的孙晟,人品绝对没问题,宋齐丘手下羽党众多,但他刚刚复起,没有理由刺杀我。那么这人不是朝臣,我第一个想到的,是最近正在派人剿杀的张遇贤部,但这人的反应,显然淡漠,可见他也不是张遇贤的手下。
“难道……”我想了一想,问道:“你是种妃的人?”
那人呵呵冷笑,“看来你这昏君,结仇不少。27年前的账,有人今日催我来讨!”
27年前?我今年正好27岁,27年前,我又挡了谁的路?
生死关头,平头百姓和九五之尊没有任何区别。李宁安和内殿的侍卫至今还不见踪影。但是,利剑迫喉,无还手之力,我只有相信我相信的——我相信,我以前救下的李宁安,我相信他的忠诚。
“这么说,今日,你们是非要刺杀朕了?”
“唐国不属于血统不纯之人,天下不该是你的。”
我闭了眼,语气带些颓丧,“好,反正,朕已落在你们手里,朕只问你,留下荆楚花纂的人,是谁?”
“哈,聪明如你,你应该知道,在现在的唐国,有几人知道,你心系定云那个女人?”
刺客的一句话,让我心乱如麻,我想到,心腹冯正中等人、老臣宋齐丘、去世的父皇和潘易、因罪被鸩的史守一、后宫小钟还有母后,知道这一点且还活着的,冯正中他们不可能、宋齐丘急于升官也不可能;母后,母子连心,不可能;钟凝烟大家闺秀,素来贤惠,也不可能!
萧阙…萧阙虽然知道我与定云的情事,但他不可能知道这条密道,所以,他也不可能!
须臾间我在脑中仔细梳理了一遍,没有头绪。我不再猜了。
我必须决断。
霍然睁开眼,属于君王的冷厉目光迅速在秘道的墙上搜找。
穿过围我的刺客,我离目标还有一臂多宽。手是夠不着的,我迅疾地掏出了小金刀,但愿我的准头还行吧!
我下意识地望望我的靴子,靴子已经被泥泞的湿地打得不成样子,不知道我现在所站的地方,是不是安全区域。都说天子有百灵护体,我赌一把吧!
就在我掷出金刀的刹那,墙砖之间的缝隙果然如我预设的那样,现出淡淡的金色光焰。金光把地面分得极为清楚。
一瞬之间,领头的那名刺客已然出剑。为了保命,我只得拿出当年苦练的腿功,飞起一脚。
那人一定没有想到,文弱如我,竟敢徒手反抗。我没有按习剑者的常规踢剑柄,因为我很清楚,我的力道不夠。所以我玩了个小人心眼,踹上了刺客的手腕。
那家伙武艺过硬,虽捱了我一脚,剑还是没有脱手,剑锋依旧向我逼过来!
因着惧意,我的腿有些软了。下意识往后退了寸许。
墙隙中,金光散去,秘道中一下子暗了下来。近处的墙砖缓缓打开一个个眼儿,果然,一支支硬弩从中射出!
硬弩的射程,恰巧伤不到我,可我的额头,不觉冷汗直流!地上方砖尚未铺好。我刚才要是不退那半步,定是站在单数格正中,那么小驽触发,机械操控,我必死无疑!
六人之中,只有三人立即中箭,但另三人在格挡中不幸移动站位,也随之触发了我唐国巧匠设计的绝妙机关,一个个额头中箭,死相可怖。
我惊魂未定,轻轻敲扣安全区域的墙砖。解下冯正中送的玉带,扔了出去,见金光没有射出,机关没有再发,我大着胆子走过去,揭下了领头那个瘦高刺客的面巾。
他易了容!脸色发白,只是一般的易容,我伸手一揭,人皮面具下,那张脸是——
文小何!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文小何的师傅,半辈子忠心耿耿地跟着父皇,他本人又是传旨唤我议事即位的功臣,没想到,他竟包藏这样的祸心!
李宁安现在在哪里?定云…定云……你安全吗?萧阙,是否正在护你周全?
我来不及细想这件事,丢下文小何等人的尸首,向着方山燕云馆的方向跑去!
然而,我钻出地道口,来到燕云馆门前的小河处,却见到了李宁安,除了他,还有一个人。
我早就该猜到了,她一向就这样儿。
“曼曼!胡闹,你怎么出来了?”
冯曼曼轻笑一声,纤手向前福了一福,“失望吧!小李总管领我来的!圣上看得好奏折!”
“这么晚了……”我拉起个牵强的笑容,故意露露自己的白牙,“你怎么上这里来了?”
怪不得宁安没有跟上来,原来撞到这位姑奶奶!他就是再糊涂,也不能让曼曼这个醋坛子看见这条密道啊。可怎么会这么巧呢?
“我知道你最爱吃甜的,特意给你做了乳茶和点心,谁知赶上李中使他从书馆出来招呼了好多侍卫不知要去哪儿,我便好说歹说邀了他同来…”冯曼曼眼里都有泪光了,“谁知竟耽误你躲进别馆和紫发美人私会的好事!”
我瞧了一眼燕云馆,里面已熄了灯,定云心爱的翠鸟在架子上睡着,影子借月色投在窗纸上,我应该可以确定她没事。我现在呢?衣衫不整,满腿泥污,还是别让她看见我狼狈的样子吧,毕竟,朕是唐国之君,不能让个小女子有机会笑话我!
不知怎么的,看见燕云馆别无异状,知道她安全,我的心一下子安了下来,对曼曼说:“你给我带的东西呢?我…朕饿啦,我们回去吧。”
这一晚我最终留在了书馆独寝。因为冯曼曼虽然憋着气跟我回了宫,可最后别说好吃的,她连个笑脸也没再给我。我觉得挺对不住她的,但是今晚,我却丝毫不想用最直接的方法去弥补她,因为今晚我才确定,原来我也很在乎曼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