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云这回终于听了我的话,留在了我给她造的云暖楼上头。常言道一孕笨三年,我感觉到有了孩子的定云,话也少了,人也懒了,我对着那幅庐山图,对她说:“云儿,我的心交在这里了,你可要收好了。”
她一手托着腮,歪在贵妃榻上,视线望向帘外秋雨,答非所问道:“嗯,天凉了,这雨虽不大,可也要打着伞走呢。”
我道:“眼下保胎最要紧。你别着凉才是,酒可是万万喝不得的。宫里要是有人来看你,回来告诉我。”
定云眼神幽怨,正如细雨中的丁香成簇,她的语音无波无澜:“哪会有什么人来呢?贤妃娘娘和凌娘娘都要生产了,可还见不着你的人影,现在满宫里,谁不当我是妖人呢?”
我没心没肺地道:“我差人一日三遍给她俩送补品,你和她俩的待遇是一模一样的,料她们也说不出什么来。”
定云叹了一口气,阖了眼道:“我精神短了,略歇一歇,你去吧!朝上事忙,可别误了。”
我心里已明白她的难处,匆匆上了朝,便又到玉涴的流杯宫和水清的深漪轩去探问一番,未到午时,雨下得愈发大了,我丢下她俩,溜回了定云的云暖楼。
尚未入内,张汐萍便要入内通报,被我给止住了,汐萍面有忧色,小声对我道:“适才喝了保胎的药,不想全吐了,又不叫我去请杜太医来瞧。”
我板了脸道:“可见你不懂事,拿朕的伞快去请!”
汐萍从宁安手中拿了我的油纸伞,转身便跑去了,我自个儿一个上了楼,掀了铺紫花的竹青色软布帘子,见她云鬟不整,身上卷着一床深紫绸被子,仰面躺在榻上,小脸蛋线条仍是柔美,双颊却是微红,我忍不住抬手抚了她的睡颜,却觉得触手滚烫,定是正在发烧呢。
我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三两步退了出去,对着廊下侍立的一个少年宫人道:“杜子远怎么还不来?你,快去催!”
那宫人下楼去了,听她背着我嘟囔道:“这般大雨叫人跑来跑去,以前伺候皇后娘娘也未见这么差使人的主儿!”
我听的字字刺心,不由得勃然大怒,靠着这些年研得的诗书才生生制住怒气,待那女娃子走了,我站在房外扬声唤道:“来人呐!”见小文忙带了几个内侍上来,我恨声道:“待会儿,等那贱人回来,让她跪在雨里,给我笞三十背花,朕叫她对主子不忠!”
文小何道:“皇上息怒,小的跟我师傅时,知道这名小宫人,她唤作木棠,原是钟家的家生子,他奶奶便是皇后的贴身嬷嬷,从小照顾她起居的,听说以前还奶过广德公主,很有些年岁,因吃了凌奉的药殁了,钟家才分外看顾着她。依小奴愚见,这次,娘娘派了她给云仙师,分明有看重仙师的意思,圣上您看……”
我怒道:“没这回事!这么下去,定云不被他们伺候死,也被她们给气死了!当着朕的面竟口出这种话,眼睛里头还有尊卑吗?看皇后脸面,打十下撵回昭阳宫,叫她俩主仆作伴去吧!”
杜子远拎着个药箱疾步来了,我素来好洁净,见他衣服上脏兮兮的净是乌水渍,知道老小子是路上摔了一跤才来迟的,便道:“成什么样子!快进去请脉,若有不好时,先来回我,莫吓着她。”
杜子远进去了一阵子,出来道:“眼下倒是没什么大碍,只不过是孕里妇人常有的内里失调之病,更兼受了些风寒,又有些情志失和……”
我听到这里,怒意难掩,眼里冒火,冲他道:“这么些个事儿,你还说无碍?敢情不是你生病呢!你是怎么当差的!这些个护胎药,喝了这么多时日,人却给你越喝越坏!还不快去开方子!”
杜太医因身上湿漉漉的,打了个寒噤,沉声对我道:“可是皇上,臣还有一件事要冒死禀告圣上知道……”
我也有些愧疚于他,便柔声道:“爱卿是忠心的,朕最明白。你有何要事,就说吧!”
杜子远双目涌出泪来,跪在廊下道:“皇上息怒,还请皇上速速决断,打掉云仙师这个胎儿!”
“大胆!”我闻言暴怒,一条腿差点都要踹到老儿身上了:“你怎敢出此言,不怕朕诛你九族么?!”
杜子远道:“小人原是千金科出身,今把得云仙师脉象极弱,察其胎像,不满三月的胎儿,肚腹已有微显,想来胎儿生的忒大,应属无疑。且云仙师身材纤弱,盆骨宜窄,按先辈医家孙思邈的《千金方》所示,此等情况,将来恐会有不测呀!”
我从心底叹了一口气,阖了眸子,心里七上八下的沉吟了许久,道:“朕想眼下下结论为时尚早,等过段日子,你再把情况说与朕,到时再定吧!你斟酌着,如今只为她人能好,你仔细着用药就是!”
杜子远连声答应着去了。我耳边听得木棠受刑的哀叫声音,并连绵的雨声,只觉着身上龙袍薄冷,从心头涌起一阵寒意来,忙回身移步躲到楼里,瞧着定云,她依旧昏昏睡着。
我心里暗道,大的小的,我本想都要,但小的真的伤了大的,我却万万舍不得,若真到了这个地步,便打掉了胎儿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