挥手摒退钟凝烟等,我躺在榻上却不安稳。辗转反侧地想着定云,我想要挣扎起身,去看看定云。
说来奇怪,我向来习惯了前呼后拥,就女人而言,我几乎可以确定,我身边以往任何一位女子,都不会起意要反对我。各人都以自己的方式顺我的意。比如说,明明是玉涴比曼曼瘦,我偏说玉涴比曼曼胖了,那各人会怎么反应呢?
别人且不说,数年前奉晋帝的圣旨嫁给我的陆紊,她一定会说:“玉娘娘果然玉润了许多。”或是“最近冯美人清减不少,定是养颜有方,本宫要讨教讨教。”
王星儿,这个人比较木讷,心思不会打转转,定会开口问别人:“皇上是何意?莫不是嫌我糜费,比玉娘娘还肥些?”
还有凝烟,她是正室,明知我说得不对,也不会驳我面子,她也恐说错了,失了她的威信身份,所以一定会想招岔开话题;
再有就是陈盏花,她与她族兄陈觉,那是完全不同。老陈舌灿莲花,辩才了不得,可盏花嘴里面,半句奉承话都没有,宫室里雪洞似的,虽说五年前,她和我的儿子从孝长到三岁没了,可是因为失子之痛和陈爱卿的关系,稍后一段日子里,我对盏花极尽温存,可她依然没一点心劲儿。久而久之,我也淡了。
我也想起了已经故去的孟芸芸,她本是母后的侍女,为我生下最出色的老二宏茂,她对我有一种贴心的温柔,真真正正地走进我心,我非常非常爱她,可是,她却因为我的缘故故去了。
我来到定云的病榻前,思绪纷乱,一时间定云清丽病弱的睡颜,和我以往一些凄艳的回忆互相重叠,我觉得我身困在情网之中,今生今世,逃不开去。
想着想着,我的眼眶渐渐温热,泪水一层层溢出眼幕,凝结在我冰凉的脸颊上,留下一片泪渍,带着干裂的触感——我发现,我从来没有在任何人面前如此畅快地流过眼泪,可为什么,我就愿意把心掏给她看呢?
我身上只穿了贴身的绸衣,也没带手绢什么的,只见定云的枕下,有什么东西露出一个边儿。泪眼观瞧,见还是那方绣着丁香花的紫色手绢。
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分明是我的词,她心里大概有我的位置吧?
但绢帕上面还有一块陈旧的血渍,仔细看来,已然变硬变暗,显然是故意没有洗去。
我心里一凉,想起潘易已逝多时,且我觉着就算他在世时,亦从未将她视为恋人,定云是聪明人,定能明白这一点。她明知我修隐云馆、置燕云别馆的用意,为何她仍不肯给我个机会?!
或许,她是怪我不干净,作为拥尽天下美色的君王,我不能将所有的情注于她一人,可是,她一人孤伶伶地在世上,我掏心窝子付与的深情,难道还不是她最想要的吗?
定云啊定云,人家都是顺着我,哪怕盏花再没有心情,只要我需要,她也少不得在脸上给我留几分笑意;哪怕凝烟再死板,也懂得我荣则喜,我损则哀,哪怕曼曼再高傲,我要说请她起舞,她就不会给我玩儿琵琶。
对我给的信号无动于衷的,只有你这个小道姑!可我怎么就是丢不下你呢?
今晚的我注定多感,因为马道元给我施术的时候说过,采心口血脉中的活血制丹,怕是会大大折损我今后的寿数。
记得父皇临终前日,我在天泉阁侍疾,父皇曾拍着我的手背说让我别吃丹药,别求长生,要善加珍重,以期尽量长寿。帝王长寿于国有利的简单道理,以我李璟之博学,还何用人言?
可是马道元对我交了底,说一旦采了血,虽然伤口可以不大,出血可以不多,但我的寿数却很难过得了五十。
我很佩服马道元的坦诚,作为一个方外之人,他也是一个臣子。他那么睿智,肯定知道朕一旦和他发生龃龉,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
可更出乎意料的是我对我自己作出的决定。当听了这话之后,胆小怕事的我还是犹豫了一会儿。可一瞬间我想的是死后传位给兄弟的事,而不是救不救定云的事。在我看来,救定云,那是一定的。
可我图什么呢?我没细想,想了也不明白。我冷静下来仔细的想一想,会不会是曾经那段绮丽而伤心的记忆,让我作出了这个折寿的决定?
这个念头冒了出来,可我又深深地把它压了下去。我清楚,定云和芸芸,是不同的两个人。
容貌、个性、气质、家世、经历,什么都不同。她们是两个人——
我用力的拍拍前额,把脸蒙进紫色的丝帕里拭了泪,心神渐定,我想到,亡者难追,过去的,终究是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