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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3章 星流云散(2)

璟朝烟云 弄笛吹箫人 3926 2024-11-13 10:56

  曼曼的丧仪刚刚过完,我便昏倒在妙音阁里了,醒来的时候,凝烟、阿云、紊紊还有水清都在陪着我——经了这些伤心事,我想起了文益的牡丹诗,“无须待零落,然后始知空”,心里早就看开了,我支开了钟后等人,只留了定云,却不是和她叙别情,而是管她要修元丹!

  我已是三秋枯叶,不服此丹,如何能去南都呢?定云那端凝的脸上,一丝波澜也看不出来,立在龙榻前,向我丢了一个黄瓷瓶子,行了个礼,转身就要走,然而她终究没有熬住,就在她转身离去的时候,那妙目朝我瞟了一眼,眼泪一霎而落,就没断过——我知道,那是她对我的情意,她看似通透,根本就看不穿!

  我不由从被里抽出右手,轻轻唤她道:“阿云!你不懂!朕得走!这次带去的兵马,是唐国保命的关键!无论如何,朕都得领他们扎在那里!有了这支兵…也许…明儿朕就去南都了,明儿上船,你可要来!阿云…你且回步,让朕瞧瞧你啊……”

  定云呜呜地哭了会子,抬起美目,傲然瞧我,我的目光贪婪依恋地落在她脸上,她却隐去深情狠然斥我道:“你糊涂啊!为了讨好宋主,我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如今我还怕什么?定云一向是知你的,知道你为着这江山统绪,早将我等嫔妃视作草芥,定云已然死心,绝不会像阿曼般痴心恋着你!我只问你,你丢下这一大家子,丢了臣民只顾自己逃命去那南都,大唐国就会好?!”

  “别提这个…沈义伦的事,宋主毕竟不如我乖滑,总算靠着江湖奇人保了你的命!保命已是好的了…阿云…可宋主到现在还没有走…朕是不得已…阿云……”我伸过枯瘦的手抓了她的碧霞帔:“听我话,好好在宫外当个医者,带好庆儿、信儿,宫里朝不保夕的,早不安全了…还有…要是哪天出了事…你们千万别去汴京…去了便只有个死!阿云…晖之朕也不带了,让他护着你吧!唉…朕读遍佛道,积学众家,还是没有用…此生到头也舍不得你…等南都建完备了,你也要过来…慧儿若倔强,也由不得你我呀……”

  “曼曼丢了一命也拉不住你,下妾又有什么办法?唉!你顾着自己吧…明日我带二子前去武夸山,便不来送国主登舟了,看开些,你我,一别两宽吧!”

  她就是比旁人洒脱!当下立时丢了我走了!一世情缘,我此刻心死,倒也不怎么伤心,又唤过凝烟和从嘉、娥皇等,及其它众妃儿女等依着前言一个个又吩咐了一回,看似个个狠心离了,心里却又牵绊着,一团乱绪,如何理得!我若此刻还能忝然自比为龙,那么凝烟、定云等人即为我身上龙鳞,这拔鳞剜心之苦,又对哪个说得清?但大军不驻南都,亡国之在旦夕!我也只得咬牙隐下情丝,仍然吩咐明日准备登舟!

  我爱热闹,讲排场,一辈子也不会变!次早带上从善,和大臣及禁军、宫人、诸衙门的人同时登舟北行,旌旗浩荡,船队绵延千里不绝!

  舟至芜湖江口稍停,我便率众到永寿禅院随喜,见院中大松树形如华盖,名曰:“偃盖松”,听主持道,此树是“受佛力庇佑的灵木”!将要回船的时候,我忽的一心恼恨佛祖,想起我昔日事佛甚谨,他却这般怠慢,一毫也不曾保佑于我!此地山高路远,我含恨抛撇皇后及定云等,虽有百司拥卫,心里有什么乐趣!朕既不好,我唐国的佛祖也别想安逸!一想及此,忙叫何莅借了寺里的马拿了弓箭,我抱病骑了,离开甚远,朝着那老松就是一箭——箭中东南枝上,钉于木上不堕。

  行舟到得一处山峦之侧,我抬眼看时,数座青峭山峰,绵延叠翠,山势起伏,全赖天成,群山映在江波之中,长江如白练,从青峰中穿过,置身景中,只觉人生渺小,如同微尘一般!这景致既雄且秀,我在金陵不曾见过,便问旁侧的李家明:“好青峭的数座峰峦,不知此山何名呢?这么美的地方,当停下来喝一杯!”

  家明也舍了遗珍及孩儿在家,跟我到此,他又怎么会高兴?他正色道:“此乃舒州赵屯皖公山!可惜啊!‘皖公山虽好,不落御觞中!’”

  他这么一说,我又想起舒州是我旧地,现在归了宋主,哪还有什么兴致饮酒,悻悻叹了几声,再行舟而去。

  到了当涂,我在众官员的安排下慰问了当地百姓,又同高年老人欢宴一回——人生苦短,就苦中作乐吧!

  那位史虚白老先生,当年拒绝征召,当殿便溺,被我赐了五亩田放回,如今竟然重见,鹤裘黎杖,立在道旁迎我!我领着何莅随他到家,见他守着几亩薄田过得倒也清贫自在。我见了故人,顾着面子问他:“处士!您隐居在此星子渚,不知可得了什么好诗?”那史先生道:“偶得《渔父》一联献上,‘风雨掇却屋,浑家醉不知!’。”我听了这诗,自然又不开心,诗中分明指我江山不保,浑然不知,唉!他虽如此,我却还念着他的才华,还想拉他做官!我见他过得清苦,又给了他点稻米布帛。知道他嗜酒如命,又给了几壶美酒。谁知我前脚一走没多久,他却和他儿子说,这屋里放的酒,是皇上赐的。其它都已喝光,还剩一壶,死了他也要带走,另外再带一条拐杖、随常衣服,别的什么也不要,也不要祭奠,白花钱,对亡者一点用也没有!至于做官,终其一生,他坚决不去!

  史虚白是个奇人,他分明是知道大唐国江河日下,不愿去趟这浑水,我也是知道的,他也七十多了,何必勉强他呢!

  离了星子渚,我又听闻此间落星湾隐居了一位神人,此人名叫陈陶,观星甚准,从没走过眼!我打听了其人住处,又听说此人爱吃腌鱼干,便打发何莅乔装到他门口去卖。此人果然买了腌鱼干,吃得很欢。何莅趁机问他:“御舟到了落星湾,处士可知道?”那陈陶笑了一笑,给了四个字:“星落不回!”我听了何莅回报,自然怿怿不乐,却又知道这人有真本事。天象之说,未可轻信,何必问他!

  舟行到宋家袱,龙舟遇了大风,直吹北岸——我却在救驾的人里面,又见到了李宁安!原来,他听说我要迁去南都,竟然捐了自己的财产去修南都,自己等在我必经路上等我呢!李宁安重回身边,足以冲淡我对龙舟遇风的惧意,第二天官员们都来探问,身边一时又极热闹了!

  临近庐山地界,我路过了白鹿洞,却喜欢上了墙上的一首诗,诗有一联曰:吟登旃檀功德寺,醉倚帝王玳瑁宴。

  我抚摸他的墨迹,赞叹良久,对一边的李家明说:“这诗是大富贵人家的气象!不知是何人写的?真是好诗!这人的功名,要是放在朕手里,保准他弯下腰就能捡到!”后来,我也查到了,这诗居然是江为写的!我欣赏的才子,果然没有错!

  不多几日便到了庐山,我便又与众臣打了几天猎——身体好不好也不去管他,只得过且过,乐几天吧!晚来宿在庐山的寺庙里,却又听说,我曾招揽讲经的行因大师圆寂了——到行因处我又见着了文小何——他现在过得比我自在的多!佛法浸润,他的气质已超脱飘逸,剃去三千烦恼丝,在这乱世里,倒也令人羡慕!

  行因生前婉拒了来金陵讲经,谁知他死后,与我却有这种缘份——我主持了他的往生法会,亲燃火把,将他火浴了……

  人生的苍凉,我已尽知。到了南都,那精神恍惚的女婿刘节,我是没有去见,到这个份上,我想我是什么都看开了——因着地方迫隘,上至公卿下至小卒,人人都想回去,可我不能想!我狠着心肠下令众人再征劳役,扩建南都——直到有一天,重病的我由宁安和从善扶着走出皇殿长春殿,踏上了门前的鸣銮路,看见手下禁军住在营帐里,饮水不便,日子过得不知多苦!我不觉大动恻隐,下诏南都工程全部停修!

  没几天我又得了宋主回京的消息,心里的忧悔之情,何必再说!忧的依然是宋主哪天还会卷土重来,悔的是不该这么快南迁洪都!一忧一恨之下,我又恨上了唐镐,在朝上当众说了气话,扬言要把支持迁都的唐镐抓起来,处以极刑!

  结果还没处置呢,唐镐自己怕得要命,身上发疡也治不好,他索性一索子吊死了!

  唐镐的死只是令我更加想金陵,想皇宫,想家……

  看得再开又有什么用?我一个爱热闹的人,只得在孤独中思念而死……灵槎思浩渺,老鹤忆崆峒……我依然想凝烟,想水清,想紊紊,想…想定云……定云…道人现在在哪里呢?我曾好几次在恍惚中见到过她,依旧是那双勾了我魂的美目…还是含着深情的…她料是舍不得我,又从梦境中回来看我了?

  梦中她穿的是我亲赐的碧霞帔,梳的是我为她设计的迎仙髻,簪了吴宫旧玉簪,依旧是那双极修长纤细的鸟爪子手,留着长长的粉紫色指甲…手腕上镇命金环,耳边有冰玉绯色祥云耳坠,脚上鞋子的纹样亦是我当年替她画的祥云纹…但…我知道…这只是梦…她不会来…凝烟、水清、紊紊都不会来……不在…她们一个都没有来……

  定云想是真有道法的!她早就预言我回不去了!我来了这里,六月里天气酷热,种种用度,怎比得金陵呢?南都皇殿行宫比起金陵唐宫,天差地别,狭小獈迫,我是享福惯了的人,这下仿佛从金玉堆里一下给扔进淤泥滩,哪里过得惯?旧日里喜欢的精美摆设,一件都没有!但是宁安还是选择留下陪着我了!有他带着何莅等人用心,室内依然打理得整洁雅致,夔龙香炉中袅袅香雾,也依然勉强可以彰显这里的帝皇贵气。然而我住在这里,天天念着金陵的风物,想着金陵的人,甚至我觉得,连风都是金陵的好!心境呢?孤独忧惧悔恨,到后来连个完整的好梦也不可得!只落得旧病陡发,群医束手——什么也吃不下了,喝着蔗浆拖日子…我望着金陵的方向出神,那里已被澄心堂承旨秦大人拿屏风挡上了,想家…却没脸回去…到我气若游丝的时候,我却想到要留葬在南都风景绝佳的西山,学一学郭威…给老六省上一笔吧…然而老六还没有赶来,小七却一直在我耳边念叨,念叨他能行…念叨他比从嘉行…七儿…局势如此了…你能行吗?迁到南都,真的能保大唐国吗?从嘉能扛得住吗…道人…从嘉能厚待你吗……我还有许多放不下的牵系,六儿…你能让我放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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