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之后,皇帝对我的态度一度变得淡漠,但我也不是完全失势,终于,六天后夏日的一个晚霞满天的傍晚,皇帝单独找了我进唐宫天泉阁,出乎我的意料,天泉阁一点也不华美,连帷幕都是一般粗麻布织就的,偶尔行走的几个仆人,非老即丑,看着粗蠢得很,这和景通府中鸟语花香、件件陈设精致绝伦、侍女个个秀美动人,可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来的时候,皇帝撩开淡翠色粗麻帷幕,信步走出来。他的步态从容,那颇有文气的气质此时竟有些肖似其子李景通,他脸容和蔼,居然带着愧意对我说道:“那天的事,国师莫怪。朕实在是因为常州水患未除,偏又碰上了盗宝的事,朕的心绪不安才会口不择言啊。”
我心中生出敬意,对皇上道:“小道闻知陛下为了百姓疾苦,连晚膳都没有用好,心中真是崇敬圣上。那日的事,全是小道冒失,圣上不加责罚,反而如此信任于我,小道万死难报圣恩!”
皇帝微微一笑,眼睛从远处的彩云间收了回来,“国师不用客气,潘、史二位道长的丹药甚为有效,朕的喉疾已经痊愈。不过朕,现在正有一事,想来想去还要有劳国师。”
我蹙起细细的双眉,疑惑道:“不知陛下有何吩咐?”
皇帝的眼神深不可测,说道:“这起居宫殿天泉阁是安全的,朕也不妨直言相告国师,近来朝中暗潮涌动,朕怕景通应付不过来,所以才借故训斥于他,同样的,朕知道朝中和国外,都有人不想朕躬康健,所以朕才有意发怒,做出了疏远国师的样子……就是为了让人不再提防着失势的国师你啊……”
我闻言不禁看向皇帝,一袭没有金银线锁边的白龙纹袍子,却塑出了他那样伟岸英挺的身姿,只是眉宇之间,显露出早年军中岁月的痕迹,和与年龄相符的一点沧桑感。
皇帝的头冠有些松了,一缕全白的长发,散在了他的额边,昇元帝看了看我,说道:“国师你仙风道骨,可惜生得太美,很容易给人说成红颜祸水。朕虽自认不好色,但也不忍心唐突了国师呢。”
我有一丝窃喜,又有一丝紧张,虽然摸不懂皇帝的用意,但看他的眼神应该是善意的,我的脸不觉红了起来。
“正因为你是个女的,人家才轻忽,正因为他们轻忽不备,朕才可以查出德昌宫盗宝的真正主使是谁!”
我道:“陛下恕小道直言,您也要提防身边之人呢!”
皇帝方才慈爱和信任的眼神迅速敛去,犀利而威严的虎目扫了我一眼,低低说道:“此事肯定和宋齐丘有关,宋子嵩,朕爱其才,而惧其人呐,查出这件事的始末,抓出宋齐丘的错处,也好给景通多留一条退路……国师近来不曾见过景通吧?”
我道:“已有数月不见了。”
皇帝云淡风轻的接口道:“朕听说是国师的妙手修好了他的琴。”
我心里忐忑,原来你都知道啊!
皇帝道:“朕早年跟杨行密大王,从其为子,结果被杨氏亲子所忌,又被送给了义祖皇帝为子,又被众人所忌,结果朕平张颢、灭杨氏一一战胜徐氏诸子才打下今天的江山,你想想,你们这种小儿女的事,能瞒得了朕么?”
我心中很佩服皇帝的坦诚,脸色微红,悄悄低下头去,手不自觉的摆弄起腰间的玉佩。
只听皇帝说道:“这次被盗的玉杯,是当年朕与张颢丞相共同掌权时,饮宴间张丞相所赠,多少年来,朕一直悉心珍藏,朕担心这件事和张颢的余党也有关系,要是这样,就大大的不妙了。”
我顺势问道:“恕小道多言,敢问当年张丞相是怎么失败的?”
我问出这句话以后就后悔了,我觉得皇帝一定会动真气,可是昇元帝眼中秋意萧瑟,说道:“张颢,虽说是真的对手,却也是真正的枭雄。当年朕为了保住义祖和自身的地位,与人合谋,将他刺死在他自己的府外……可是朕在想,当年若是他不死,那死的一定是朕、还有景通的岳父钟大人……”
原来如此!我恍然大悟,这时候我已被皇帝的人格所摄服,真诚地问道:“那陛下要我做什么呢?”
皇帝道:“朕把这事交给三皇儿景遂去查,但也要国师暗地帮忙,国师……”
原来如此!皇帝在我耳边低语数句,一个巧妙的计谋神鬼不知地产生了,但是随之而来的一系列事件,却是我们怎么都意料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