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之夭夭,其叶蓁蓁。我叫谢蓁,出自临安谢氏。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祖父为我取得小字“萋萋”。
思曰睿,思虑之后,睿自然生。
所以他是元睿,想必先帝是对他寄予了厚望的。
怀瑾握瑜兮,“怀瑾”是他的小字。
我的父亲是南梁当朝太傅,与母亲恩爱不已。
父亲年轻时,是长安城有名的少年郎,惹得许多女郎爱慕。
偏偏他一颗心全给了我母亲。
母亲生下我不久,便去世了。
父亲同两个哥哥将我照顾得很好,但在临安的祖父不放心。
一月快马加鞭几封信,终于说服了父亲。
三岁便将我送到了临安。祖父对我呵护至极,生怕磕着碰着,时时跟在我身后。
但长大后,我渐渐的发现,祖父当年不顾一切要父亲将我送来临安,全然因为我的姑母。
众人皆知主上宠爱谢贵妃,而那受尽宠爱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贵妃娘娘,便是我的姑母。
是祖父唯一的女儿,名唤谢菡,当年不顾祖父劝阻,义无反顾入了宫。
慢慢的待我将及笄时,祖父坦言告诉我,他只是不想我步了姑母的后尘。
姑母看着风光无限好,却无人知那深宫里的人心算计。
姑母出自谢氏,自然不懂那些见不得人的算计。
主上宠她又如何,总有看不见顾不上的时候。他不想我日后也如此。
他说,主上让两个儿子拜了父亲为师,不是没有私心的。
而我,便是拉拢父亲,谢氏的手段。
若我没来临安,还在长安城。
不小心与二位皇子有了私情,反正主上还没有立太子,我的心意很有可能就是影响最终决定的因素。
所以,祖父不得不防患于未然。
可惜,哪怕多年前我躲过了。
却没想到,会在边关,与他一见钟情。
他对我一见钟情,我是知晓的,毕竟他后来那样明目张胆。
可他不知道,我真正的心意。
我其实早在去边关前就听说过,睿王殿下骁勇善战。
他的风采,让人心之向往。
我那日见他,其实也有些动心。
南梁的战事一直不断,粮草不足自然是正常的。
而朝廷实在没有多余的粮草,而江南地带条件适宜,粮草自然比长安城多了许多。
而谢家是临安世居的大族,国有难,自然没有责无旁贷之理。
于是谢家郎主,也是祖父,便主动提及起来,送粮到边关。
让谁去,是个问题。
既要找个信得过的人,又清楚的人,祖父迟迟找不到人,准备亲自去时。
我提出由我去未尝不可,我会医术,正好可以派上用场。
我其实不是因为会医才想起边关,而是祖父近些年来,身体每况愈下。
实在是不忍如此。
所以,由我去,是最好的选择。
那日,在边关,我遇见了他。
我在便关待了有些时日,我来后,便打了一场大战。
是大捷,却还是有不少伤亡。
我为受伤的士兵包扎伤口时,抬头忽然就看见了对面的人。
他不说话,但我看他的穿着便知他是谁。
我没时间行礼,因为受伤需要包扎的士兵还有很多。
我只是微微点头“睿王殿下万安!”
他脸颊有些微红,不知道是被太阳晒的,还是打仗留下的痕迹。
“你……你怎么知道我是……是睿王?”
他笑着问我,却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说话有些语无伦次。
我笑笑,如实回答。“你同他们穿着都不一样,可见不是普通士兵,更何况军中关于殿下的传闻也不少,年级相仿又衣着不一般的,自然是睿王殿下无疑!”
“谢女郎,你快来看看……”我刚刚说完,便被叫走。
实在是军医忙不过来,恰好我又颇懂些医术。
我便没再说什么,向他行礼后,退了下去。
我走远时,回过头看他,发现他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真傻!
后来,他开始在军中打听我,得知我是谢家嫡女谢蓁,他至交好友的妹妹。
说来奇怪,主上的两位皇子在父亲府上受学,二人却分别与我两位阿兄交好。
我大兄向来对朝堂之事了如指掌,日后谋得高位并非难事。
因此,他与急切想成为太子的齐王为友,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只是,我奇怪的是。我二兄,一个只喜欢读书的人,同一个带兵打战的皇子有什么共同话题?
但,他们的关系似乎比我想象中要好很多。
先前那场大战,睿王带兵有方,齐王得了主上的令,召他回去。
可睿王并非不情愿,后来不知什么原因让他改了主意。
只不过,我那时没想到,是因为我。
他回长安城后,她没待多久也回了临安。
而他回长安城以后,主上和皇后骂骂咧咧。
一个皇子竟跑到便关,一去便是几年。真的是荒唐。
却也深知是因去世的睿王妃,明知他不喜,却依旧要娶。
只因有诺在先,她去世后,他便跑到了便关。
这次回来,主上和皇后不得不再次提起他的婚事。
只是,这次他没有不耐烦,而是认认真真同他们讲,他要娶心上人,而且非她不娶。
二人还疑惑怎么就忽然转了性子,仔细询问才得知,他的心上人是谢太傅的独女。
二人自是求之不得,第二天便马不停蹄召唤了太傅,生怕他反悔。
他们不知道,他在心里默默想,要是娶不到她,他就出家做和尚去。
令人万万没想到的是,太傅没有同意这门亲事,他回绝了。
问起理由,只说谢蓁养在临安,他没资格替她做主。
睿王得知被拒绝,也不气馁。
三番五次想方设法让太傅注意到自己,三天两头跑到谢府去。
去得殷勤了些,连阿兄也忍不住说他。
主上得知谢蓁在临安,便借去边关送粮为有,召见了她。
是主上亲自写下的圣旨,让所有人始料不及,没办法抗旨不尊。
只能收拾东西前往长安城。
宫宴上,我按照主上的要求出席。
他位居高堂,居高临下问“谢蓁,为何已过及笄之年,还未议亲?”
我时刻提醒自己,要记得祖父和父亲的叮嘱。
我看着主上,丝毫不怯场。
“我要做便做天下最好的,绝不屈居人下,定要运筹帷幄之中。”
“哈哈哈哈哈……太傅真是有个好女啊!”
主上大笑,我忽然低下头,不敢看。
“君子可内向不可懦弱,面不公可直起而论之。谢蓁,你虽是女郎,可便不输任何郎君。如此,不如,朕替你寻一门亲如何?”
主上虽是笑着问我,我却感受到了丝丝寒意。
我不愿意,却也不敢拒绝堂上之人。
只得看向父亲,却发现主上也在看父亲。
见我久久不回话,主上忍不住再次问“谢蓁,朕在问你,不必看别人行事。你愿还是不愿,朕替你做主?”
“臣女不愿,多谢主上!”
我心一衡,心想,糟了。
这会子,只怕整个谢家都要被我连累了!
“那你想要什么样的夫君,说不定朕给你找的刚好呢?又或是你有心怡的郎君,说出来朕替你做主赐婚!”
“主上,臣女没有心怡的郎君,但也想找一个真心爱护臣女,臣女也所爱之人,还望主上成全!”
我把头重重的往地上一磕,希望主上答应我。
“罢了,那朕愿如你所想,得你所愿,祝你得偿所愿!”
“臣女多谢主上!”就这样,赐婚一事终于过去了。
后来,我便在长安城住了下来。
睿王时不时出现,给我带些东西。
有时候是纸鸢,糖人,冰糖葫芦,后来便是我喜欢的东西。
久而久之,我渐渐的心动了。
他陪着我过了上元节,又过了上巳节,终于,我心悦他,想嫁给他。
我们心意相通,却还未来得及向主上请旨。
齐王殿下可是向我求亲,闹得满城风雨。
连只手遮天的主上也没办法消除长安城里的风言风语,真可谓是人言可畏。
齐王求娶,却只不过许侧妃之位。
只因他早已有了正妻,不能休,却想娶我。
主上得知,便召了他入宫。
因齐王求娶,宫里无人知晓,是齐王自己带着厚礼直接来了谢府。
随后才有了城里那些谣言四起。
听说主上训斥了齐王,说堂堂太傅的嫡女怎能做妾,后将他囚禁在府里。
睿王得知此事,还去齐王府闹了一次,自那日过后,二人便开始了争储。
齐王想娶我,不过是想求得父亲的支持。那样,他便离成功只差一步之遥。
而我与睿王是两情相悦,据我所知,他并不想争储。
他有了争储之心,都是由此开始。
齐王这般,只不过是害怕我嫁了睿王,他便没有依靠了。
主上信任父亲,只要我嫁了他们其中一人,那便有了整个谢家的支持。
齐王只有我大兄的支持,其实都没有。
因为我深知,无论日后是谁坐上那个位置,阿兄都会做个忠臣。
后来,皇后去世。
齐王解了禁足。
可他仍然想争,他是嫡长子,可却并未立为太子。
而睿王有军功在身,让他不得不防。
即使,睿王从来没有存过那个心思。
再后来,主上病重,宣了齐王入宫侍疾。
那日,齐王妃忽然邀我过去喝茶。
我奇怪,却也如约而至。
我们在花园里喝茶,齐王府的嫡长子刚刚满月不久。
我看着他肉嘟嘟的小脸,忍不摸了一下,真好看。
忽然,有人越过高墙四处朝我们围过来。
齐王妃报起孩子护在怀中,可杀手却好像看不见我一般。
招招冲向他们母子二人,齐王妃怕真的伤了孩子。
把孩子塞进我的怀里,而且她已经中了一刀。
我抱起孩子,一路狂跑。
不料还是被拦住了去路,只是没想到,这时,又来了另外一波人。
后面这些人无论是谁都伤,我怀里的孩子啼哭不止,我心里也担心不已。
不一会儿,睿王来了。
不过半住香,齐王也回来了,他好像早有准备。
一箭射中我抱着孩子的手,我看着他的方向震惊。
这时,有一个黑衣人冲上来,又朝我另外一只手上刺了一刀。
将我同孩子推下了旁边的池塘。
池塘虽不是太深,但是毕竟来不及立马救我们。
待我醒来,只知道孩子已经溺水而亡。
我也大病一场,父亲不允许我见任何人。
齐王将事情告诉了主上,说这件事就是睿王策划的。
主上大怒,将睿王发配。
说是发配,其实并没有,因为那可是临安!
其实,这一切,不过是齐王的自导自演。
先前的那些人便是他自己的死士,对我不下死手,是因为伪造现象污蔑睿王。
后面那些才是睿王的人,不过不是受他指使。而是得过他恩惠想报答他的人。
想想,这一切,还真的是命中注定。
睿王走后,齐王被立为太子。
而我大病一场好起来后,便回了临安。
没有人知道,主上从宫里传了一道密旨。
主上虽病重,却不是不清醒。他知情况如何,却也无能为力。
只能用这种方式成全我们。
可我渐渐的想明白了,皇权之争永远不会结束。
只要谢家在,谢家不倒,我就始终是齐王登基的阻碍。
他也会一直想方设法找睿王的麻烦,既然如此,便让人我做一回。
我去了灵隐寺修行,再未见过任何人。
主上希望我同他在临安能有结果,可我知道,不会了。
齐王成了太子,所以他更加急切想得到父兄的支持,和谢家的帮扶。
而让我进入东宫便是拉拢父兄和谢家最好的棋子,但我已心有所属,实在不愿。
皇权贵重,无人能说不。
但有一法,或许可助我脱困。
于是,我病好后连夜回了临安。然后辞别了祖父,去了灵隐寺带发修行。
而我与他终是未好好道别。
齐王得知我入了佛门,便转头求娶了江家的女儿。
而齐王妃在两年后又诞下一子,主上为他取名“元珩”。
后在他三岁时接入宫,亲自扶养他。
那以后许多年,睿王一直在临安过得风平浪静。
直到,永和四十八年夏,祖父病重,父亲和大兄都在长安,临安谢家只有祖父,他倒了便再没人了。
毕竟祖父养我大,如今他病重,我该如此。
于是,我踏出了灵隐寺的门,回到了谢家。
可惜,祖父还是没熬过去。
入夏,祖父便病逝了。
而在长安的主上也病重,却还是放我父兄回来奔丧。
不过半月,宫里来了信。
召父兄回去。睿王也一同回去。
我心里总觉得不同寻常,有些不踏实。
果然,父兄抵达长安不过两日,主上便薨了。
齐王继位,改年号为景和。
国丧,睿王按礼法奔丧。
虽然这些日子我常常睡不着,但看见父亲的来信,还是踏实不少。
不过先帝刚刚下葬,睿王便急匆匆回了临安。
我奇怪,明明父亲来信说,睿王会暂居长安。
怎么会,那么快就回来了。
不对,不对……一定发生了什么!
我的姑母,那个集万千宠爱的贵妃娘娘也去世了。
这一切都让我措手不及,我想不到,一时之间竟有这么多变故。
后来,我的次兄带着妻女归来了。
次兄向来与睿王交好,二人一前一后回了临安,让人不得不留心。
我细细的想来,才知道主上当年的密召是什么意思。
明明睿王是发配,却依旧有十万大军。
而发配不是偏远苦寒之地,偏偏是富庶的临安。
而主上养育齐王嫡子,根本不是什么感情深。
只是,他想制衡齐王。因为齐王是嫡长子却未被立储,一直是他心里的伤。
主上知道,齐王一定会立元珩为太子。
所以,他将他接入宫。
日后,若有不测,他或许可以救睿王一命。
所以,我不能,更不能留下来。
于是,我将府里的事情托付给阿兄,便剃发为尼。
真真正正断了齐王,不,是主上的心思。
他也断不能再以此为由为难睿王和父兄,乃至谢家。
我有心悦之人,也算尝过情爱,不枉费步入红尘一遭。
我舍不得,他更舍不得。
我知晓,只因多年来,他一直来灵隐寺默默关注我。
可我不能,不敢,不去见他。
再后来,他要走了。
又一次来了灵隐寺,我知晓,那应该是此生最后一次见他了。
却还是狠心不见,不见,或许,思念便少一些。
长安月,终究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午夜梦回,我竟还是念着他的。
记着我们心意相通那日,他站在月下对我说“春日迟迟,卉木萋萋,萋萋,无论如何,你都会是我心里唯一的妻子!”
谢蓁和睿王再无可能,可萋萋会一直是怀瑾唯一的妻。
(我在寺里时,承谦和长宁曾来看过我。
虽然,偶尔长宁也会来看我,但她身体一直不大好,兄嫂是不太愿意她出门的。
那也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只因长宁被赐婚了。
不知为何,看着她,我总觉得心酸。
心里莫名其妙难过,好似看见了多年前面的我。
只是,长宁比我更像世家贵女,不得不说,兄嫂将她养得很好。
可我竟不想她这么好,那样她或许会过得更好。
可她绝不是那样的性子。
我同情她,没想到,多年前的赐婚又上演了。
可我始终不得其解,为什么当今主上还想赐婚。
后来才知,他想迁都,一开始便想了。
我支开长宁,独自对承谦说了许多话。
想让她帮帮长宁,我不想看着那像自己的谢家女,又一次没有好结果。
可承谦告诉我,赐婚再无回旋的可能。
只有日后,用军功助她做稳位子。
那也好,总有人护着她,便好了。
再后来,承谦战死,长宁逝世。
我谢家好像再没什么值得皇家惦记的了。
只是听说,元珩自长宁离开后,再未立后。
想不到,他竟会是真心对长宁的。
可惜,可惜了!
罢了罢了,我怎么会又想起来这些琐事。
我已不是红尘中人,实在是不该!
不该如此!
算了算了,就这样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