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海滩。
最后的记忆是:
在我身死的那一刻,沈墨怀里的泾珠,回到了我的身体里。
它来到的那一刻,我是欣慰的。
想不到每次都排斥隔离我的泾珠,这一刻与我一起,安息。
我是如此想的,但是事实又好像并不是这样。
我好像又活了过来。
但是我却是躺在一个透明的球球里面,像是一个保护罩,将我死死扣在了里边。我觉得有些荒谬,又有些好笑。
这里像是一个海边天然长成的岩洞,洞口很窄,平铺下来,都是杂七杂八的野花野草。而我就占领在这个洞口,能看见阳光,却刚好不被晒到。
我就这样天天在这里晒着太阳,看着沙滩上来了一批又一批游玩打闹的人群,来了又散,散了又来,没完没了的吵闹。我不由得好笑,因为此时此刻我就像一个偷窥别人的变态,虽然我便不想去注意。只是这里的时光实在无聊,就算不想注意,那些声音也会飘到我的耳朵里,避无可避。
今日也是一个好日子,海滩上又聚集了许多人。
调皮的小男孩将手中的橡皮球扔得老远,又追着球去捡,反反复复,他父母没有察觉的时候,小男孩已经走到了藏着我的洞口。他握着球球,好像是好奇,凑近了,却一下被磕倒了,满脸的哭相,但是好奇的小手在我的周边戳了又戳,嘴里还嘀嘀咕咕:“明明没有东西,怎么会碰到呢。”
他不相信的又戳了戳,仍然有阻碍,让他不禁大声嚎哭了起来。
这傻小子,原是看不到我,胆子还这么大,果然小孩子还是无所畏惧一些。但是毕竟是孩子,还真是爱哭。
他拿着球,转过身哭哭啼啼地抹眼泪:“妈妈,我要去找妈妈,妈妈、、、、、、”
边抹着眼睛边走路,自然是要看不清路的,这不,手上的橡皮球也造反了,一个咕噜掉了下去,小男孩一个不察,竟然绊了上去,若是平地还好说,可这里下边就是海,他直接坠了下去,扑通一声惊起好大的水花。
然而这么大的浪花,和孩子惊呼的求救声,并没有引起海滩上边忘乎所以的父母的注意。
我试着用力推着笼罩在身上的圆球,也试着呼声喊人,却没有半分效果。
眼见小男孩就要沉入海底,无挣扎的气力了。
我咬着唇,一丝不忍,一丝痛苦,让我想起了我的两个孩子,骨肉分离,痛彻心扉。
我以为我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可是这个小男孩激起了我的记忆,让我痛苦的根源。
我抱住自己,无声泣泪。
一阵阴影盖到我的身体上,打断了我荒凉而无用的忧愁。
抬头看,一个面容英俊,眸光温和的男人将已经昏迷过去的小男孩抱着上了岸,在离水的那一刻,他的下身由尾巴化成修长的腿,一步一步,在我眼里极缓慢地行动着。
算是他乡遇故知吗?不对,这里既不是他乡,这个男人也不是我的故知。
这是我本应该在的时代。
而这个男人,泽木,或者唤他温泽,虽然感觉很复杂,但还真是巧。
他看了我一眼,眼眸一闪而过微光,未曾多加停留,然后将小男孩放在岸上,等到男孩爸妈急急忙忙开始找儿子的时候,他又潜入了海底,消失不见了。
我没再理会外面一群人的兵荒马乱,翻了个身子,闭了眼,休憩。
自那以后,我就经常看到泽木。
他有时只是露一下脸,或是在海面与我短暂的眼神交错接触,或是融入海底,像初次见面一样,那样看着天空,偶尔分一丝目光给我。
从没有像今日这般,他就静静坐在我的前面,脸上没有表情,看着远处,不发一言。
我自是发呆,蜷着自己的膝盖,坐在原地,动也不动。
“为什么、、、、、、”
他好像突然说了一句话,可海浪声太大,盖住了他后面的话,我看了他一眼,却没有在意,只是略微调了一个角落坐着。
他坐了过来,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并不想与他说话,于是没有应。
“浑身是伤,脸都看不清了,还被这个东西禁锢,你是被流放了?”
是啊,我现在仍然跟之前一样,身体软得就像每一根连着血肉的骨头都废了,脸上的符号黑黑白白把面目遮得严实,换成是我,在镜子里看到自己我都不敢认,何况是泽木,我与他不算太多交集,他能认出来才是奇迹吧。
“你想出来吗,我可以做一回好人。”他继续说。
出去?出去了我又能去哪?这世上还有我去的地方吗?想了想我自己都笑了,因为太好笑,便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
“笑我自己啊。”我说。
好像自死前最后解放了嗓音,我就能正常发音了,只是每说一句,心脏就跟烈焰烤灼剧烈疼痛,但是我好像已经不在乎那种疼了,毕竟经历过更疼的瞬间。
“笑我自己。”我重复,嗤笑。
“你不愿意出来吗?就呆在这里日日夜夜不无聊吗?”
“你对陌生人倒是好心。”笃定他认不出我,我讽笑。
泽木愣了愣,直直看着我,突然发笑:“呵,你很奇怪,我感觉你并没有求生的欲望,应该说脸上看不出半点情绪,你遭遇过什么吗?”
“我的故事需要对你讲吗?”
“抱歉。”泽木低头沉索,接着说:“其实今日是我的婚礼。”
心里毫无波澜,我可有可无地应了一下。
“昨日我做了一个梦。”
又是梦。我翻了翻眼皮,闭了眼,毕竟看太久的海,眼睛会酸涩,会难受。
“梦里族里的老祖宗给我托梦,将我打了一顿,说我枉费他一番算计。”
老祖宗说的是圩翯吧,只有圩翯曾经将金莲标记刻入我的掌心。他倒是操心地很,不过再怎么操心,泽木也要成亲了,他该安息才是。
“他老人家将我一番痛骂,说我会后悔,其实不用他说,我现在就后悔了。因为我发现久久不见的人再次见到,心里的痛,除了她所受的,我要更加痛。”
没想到泽木还有一个爱的姑娘,可惜却要跟另一个女人结婚,如果决定违背自己的意愿,那么注定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爱情,不过是自作自受。
“你一定在嘲笑我,对不对,都是我自己将路走成这样的。”
我将头偏到了一边。
“我妈很喜欢玉鲤,而且她已经八十多岁了,随时都会死去。她想要看到我成家,看到我与玉鲤结婚生子,我答应了,可为什么心里这么难过呢。”
为什么难过?那边只有你自己清楚了。
“我今日莫名又跳出一个想法,如果那个姑娘只要愿意对我点点头,我愿意放下一切,丢了婚礼,带她走,让她开心欢乐,弥补我的过错。”
我眼睛睁了睁又闭上,打了哈欠,全不在意。
“所以你想出来吗,你想要我救你出来吗?”他殷切地看着我。
我不懂他的思绪,歪了头,继续我的无聊发呆事业。
他一刹那有些失落,也闭了眼睛,在一边小憩。
“泽木哥哥,你在这!”
一个女子的爆喝声出现,她领着十几鲛人,天际顿变乌黑一片。
今日沙滩本没有什么人,再加上玉鲤凌空画了一道屏障,凡人也是对我们不得而见。
她一身红色珠佩,金色的流苏拨到两鬓,精心描画的妆容,却是一张怒气十足的脸孔。
“这里还有个丑女人!”她不可置信提高嗓子。
有一阵风飘过,从我的身边跑过,又飘到了玉鲤那边。
玉鲤面容一惊,竟有些复杂:“这个气味、、、、、、是你!竟然还是你!”
看这样子,玉鲤是把我认出来了吗?
没想到我这面目全非的,她居然也能认出,那么泽木呢,是不是也认出我来了?
“如果我讨好并不喜欢的阿姨,让我爸给你压力逼你,就连十岁那年我撕掉的那半张纸,也都改变不了我们之间的结局,那么今日我就杀了她。她不是龙女吗?我就引来天雷劈死她!”她歇斯底里。
“我受够了你对我的视而不见,泽木,我要你的世界只有我一个人,你听好了!”
泽木一阵恍惚,眉心皱起:“那半张纸,你撕得、、、、、、”
玉鲤大笑:“不错,族谱啊,泽木哥哥,你忘了是你将族谱送到我手中的,那才是真正的命中注定!我们才是最应该在一起的!我才是你的新娘!”
泽木喃喃:“不,你不是,我错了,是我造成的、、、、、、”
如果是之前我可能会觉得生气,毕竟我与泽木第一次见面就是为了那半张不知详情的族谱。只是现在于我并无影响,我看着此时此景,只觉得就是一个荒诞的笑话。
“泽木哥哥,你别急,我这就让她下地狱。”玉鲤陷入疯狂,手指上天:“以便舍之魄,引天雷之怒。”
便舍?便舍的命魂居然在玉鲤的体内,只是不得而知她是从何而来的。
“住手,玉鲤,你想干嘛!”泽木咆哮。
“泽木哥哥,你阻止不了的,天雷一出,无法引回。天雷就是龙族死敌,你挡不住!哈哈哈,她今日必须死。”
天雷劫?终于要历我的天雷劫了吗?
风云骤起,天空狰狞地可怕。
一劈,泾珠的防护被打碎,我跌在地上,冷冰冰的石块,浸入我的脏肺,倒是有些久违的气息,是真实的世界。
再劈一下,我应该就会死了吧,这次就真的死了,飞灰烟散。我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我的命运。可泽木却死死挡住了我,为我挡了这道天雷,而他也被天雷打得吐血,金尾原形也现了出来。
玉鲤凄厉一叫:“泽木哥哥!”
我心一动,吐出一口浊息:“你、、、、、、何必呢?”
“我上次对你冷眼旁观,这次我不想,我不想就这样眼睁睁、、、、、、”
“那又怎么样,能改变之前吗?”我冷然开口:“不要多管闲事,我可不想再搭上别人的性命了。”
天空蓄力中,这第三道天雷看来来势汹汹。
果然它直直劈向了我,我半分不躲,直面于它。
我感觉有一道耀眼的光刺见了我的眼里,将天雷引出一部分,但仍是有一些打入了我的身体,那一刻体内五脏之间剧烈挤压,迷蒙中有人问我:“今生所受,皆是虚妄,再来一次,你如何抉择?”
眼前雾蒙蒙一片。
遥远的海边像是走来了大团的黑影,近了,才发现是一大二小的三个身影。
那大的身影,穿着一身黑色西装,像是跑着,但是在我看来却是极慢的。
“再来一次,如何选择呢?”
我呢喃,恍惚中我看到了沈墨和两个脸圆圆的小男孩在朝我跑来,落在最后的小男孩,哭着,傻傻的,将脸都看不清,然后那一刻,空气缓缓波动,翎杵虚无的影子抱了抱那落在最后的孩子。
而沈墨抱起了我,对着宽阔的海,脸上有痛彻之感。
“我还是来迟了,璃茉,我还是来迟了。”
我摸着他的脸,看了一眼他牵着的小男孩,眼泪姗姗来迟。
“来了,你来了。”
“璃茉,我有好多话想对你说,我、、、、、、”
我将食指竖在他的唇间,笑笑:“我都不在乎了,如果还有一次机会,我不在乎所有,只想一家人,过普通的生活。永远。”
恍惚中,又有人在说话:“你决定了吗?”
我意识渐渐散去,脑海也失去思考,变得空白。
远远的声音:“那就一片游云间,坐等领路人。”
那声音说完就歇了。
而我的身体化成游龙,被天雷所引,归于天际。
凡间的一切,变成暗黑的尘子。
而我归于本身。
终是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