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月楼的日子很清净，叶亦杭很快就习惯了。
白日在城中四处闲逛，入夜后回到孤月楼，在楼梯口的桌边坐着等来访的客人。
孤月楼大得看不见尽头，四面临街，四面八方来客都在这里汇聚，却不是每个人都能推开孤月楼的大门。
况且这里虽大却用不着打扫，也不会觉得饥饿，日子着实无趣。
不知过了多久，楼梯上忽然传来轻轻的踏步声，面容冷峻的男人身披残破的战甲，腰挎宝刀，冷冷地扫视面前三人。
“敢问此处可是孤月楼？”
沉香迎了上去，捏着纸笔问“姓甚名谁，自何处来，往何处去，所求为何。”
男人沉默片刻似乎不愿意回答，沉香打了个响指，男人脱口道“蓬溪，自九幽来，往三清去，求寒珠草。”
蓬溪说完脸色十分难看，这女子不知什么来历，她一弹指自己便不自觉地实话实说，比吐真水还好用。
沉香笑呵呵地说“这位客官楼上请。”
蓬溪在三层的镜前坐下，镜中渐渐浮现出一个女子的身影。
黄色衣衫金色刺绣，华贵非常。
鸦色长发用一只珍珠步摇斜斜挽起一半，像个胡乱梳的飞云髻。
“你便是楼主？”蓬溪质疑道。
“孤月楼掌柜，燕危月是也。”
燕危月的声音清冷得如同数九隆冬的冰霜，轻易便寒透心肺。
蓬溪道“我需要一株寒珠草，报酬你随意提。”
燕危月微微眯眼，仔细打量眼前这人，语气笃定“你是魔族。”
蓬溪几乎怀疑自己不小心泄露的身份，可九幽之中生灵众多，妖魔精怪数不胜数，她怎么能这么准猜中自己的身份？
“寒珠草见风则冻，魔族无法触碰。”燕危月思索道“我可替你寻到寒珠草，并且找到盒子盛放。报酬是你的佩刀。”
蓬溪捂住佩剑，这是他贴身的佩刀，陪着他从寂寂无名到如今，意义非凡。
可孤月楼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想要寒珠草就必须用佩刀来换。
蓬溪起身离开，身后的人幽幽道“孤月楼的大门，一生只能进一次，你可要想好。”
他在楼梯前停住脚步，挣扎了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
蓬溪离开后，叶亦杭好奇道“寒珠草是什么东西？”
沉香往嘴里抛炸好的花生米，笑眯眯道“寒珠草啊，你每天都见，还不认得吗？”
叶亦杭惊讶地环顾四周，看不出有什么东西奇怪。
崔时浮突然开口，“一层大厅里，月华池边。”
沉香点头“孺子可教也！”
叶亦杭诧异道“你怎么知道？”
崔时浮却又闭嘴了，叶亦杭喃喃道“这么容易就能得到的东西，难怪人家不肯拿佩刀换。”
沉香嗤笑道“他才不吃亏呢。”
说话间一层大厅内传出一阵骚动声，蓬溪冻伤双手，整个人自内而外冒着冷气，哆哆嗦嗦地被老奴双手举过头顶往门口扔。
“等等等等，我要见楼主！”
老奴停下脚步细听吩咐，楼上一片寂静，便又继续往门边走。
蓬溪双手扒着门缝，打着寒颤道“我拿佩刀换！我换！”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沉香凉凉道。
老奴将人送上二楼，沉香引着他去见掌柜的，但这一次报酬的价格变了。
“你说什么！”蓬溪大喊道。
“我要你的佩刀和你这双眼睛。”燕危月淡淡道。
“你竟然坐地起价！”蓬溪愤恨道。
燕危月淡笑道“我从不强求，你若不愿，大可自行离去。”
蓬溪哪里还敢走，下楼一趟报酬便多了一双眼睛，再起身只怕她还会提出更过分的要求。
“当面结清，银货两讫。”蓬溪咬牙道。
沉香出现在蓬溪身后，笑眯眯地带他去二楼住下，蓬溪不肯动，东西就在楼下放着，为什么要住在这里。
沉香道“寒珠草易得，盛寒珠草的匣子却要现做，你等是不等？”
自然是要等的，蓬溪面色不虞，跟在沉香身后去了二楼，住进阏逢（yanfeng）。
三层，镜室内，燕危月来到桌前，黄粱色绣着赤金如意纹的外袍搭在架子上，露出里面窄袖的云衣，长发披散在身后，几乎等身长。
她自高耸入云的架柜内取出一块人头大小的黄杨木，端端正正的放在桌上，又从架上拿出工具，坐在窗前，开始雕盛放寒珠草的匣子。
二层，蓬溪根本坐不住，四处闲逛，发现哪里都推不开，晃荡到门口的时候，沉香闲闲道“你不能下去，下去可就上不来了。”
蓬溪只好收回脚，因无处可去，干脆在桌边坐下。
一桌四人，面面相觑，叶亦杭干笑着左右看看，小声道“我们就这么一直坐着吗？”
沉香往嘴里扔了颗花生，反问道“不然呢？”
叶亦杭到这会儿才发觉沉香一直在吃东西，惊讶道“你怎么在吃东西？”
“多新鲜啊，你难道刚长出眼睛吗？”沉香道。
叶亦杭红了脸，小声道“可我们不是不用吃东西吗？”
“是啊。”沉香理直气壮道“我吃个热闹不行？”
蓬溪越看越觉得这里古怪，身形佝偻力大无穷的老奴、不知饥饱的伙计、沉默寡言的另一个伙计、还有好像什么都不懂得伙计。
以及，楼上那个神出鬼没的掌柜。
这种有求必应的店，难道不应该问问客官有什么故事，谈天说地一番，各自落两滴辛酸泪，然后奔走相告，历尽艰辛才取回宝物吗？
沉香噗嗤一笑，“月华清冷，从你踏进孤月楼的那一刻起，你的前尘往事就已经摊开在掌柜面前。”
蓬溪后背一凉，“你能知道我在想什么？”
沉香捏着一颗花生扔到他脸上，“你这张脸明晃晃的写着‘快问我’三个字，瞎子才看不出来。”
叶亦杭顺势去看，把蓬溪都看得脸红也没看见他脸上的字，因此疑心自己其实是个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