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溪的到来和离去都像一场打盹时做的梦，突然且没有规律。
叶亦杭在楼里转了两天，老奴沉默寡言，沉香太喜怒无常，她最终将目光放在崔时浮身上。
崔时浮的房间在叶亦杭隔壁，她站在屏风前问“我可以进去吗。”
里头很安静，如果不是确定他在里面，叶亦杭会以为屋里没人。
屏风后面探出半颗头，只露出一双灿若星辰的眸子，忽闪忽闪地看着他。
崔时浮微微皱眉“你想做什么。”
“你为什么不应我？”
崔时浮背过身，叶亦杭双手背在身后，一步步蹭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我有些害怕，能和你待在一起吗？”
孤月楼能为三界生灵提供任何他们想要的东西，只要你愿意付出相应的代价。
可蓬溪明明付出了代价，非常惨痛的代价，但他想要的东西却没能用在应该用的地方。
叶亦杭想不明白那天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沉香瞬间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诚然她已经是个死人，但当着她的面说就算把她灰飞烟灭也没关系，不会显得太无情吗？
怎么说他们现在都是楼里的伙计，沉香这样说未免过于无情。
“你觉不觉得这里有点奇怪？不对，是很奇怪。”叶亦杭胆怯道。
崔时浮闭上眼睛。
叶亦杭往他身边挪，觉得这里有些冷。
“你想得到什么，为什么会来这里？”
崔时浮一言不发，眼皮都没动。
叶亦杭感到无趣，可让她一个人呆着她又觉得害怕，便坐在他旁边打发时间。
楼底忽然传来一阵猛烈的碰撞声，蓬溪一脚踢开大门，布条蒙在眼睛的位置，暗红色的两个大洞让他带着强烈的戾气。
几乎是一瞬间，老奴便纵角落里手脚并用地奔过来，蹲在地上看他，有些疑惑。
叶亦杭趴在楼梯口朝下看，战战兢兢地拉崔时浮的袖子，声音里不知不觉的带上哭腔。“怎么办啊？”
沉香出门还没回来，老奴似乎不是他的对手，他们又没有办法上三楼。
崔时浮皱眉抿唇，把叶亦杭从楼上拉起来。
三楼传来轻微的铃铛声，紧接着叶亦杭便吃惊地捂住嘴，眼睛瞪得几乎要从眼眶里掉出来。
楼上走下来一个容颜绝美的女子，身形高挑，雌雄莫辨。
一身淡黄色的衣裳，金线满绣如意纹，富丽堂皇得让人挪不开眼睛。
转身时长长的头发拖在身后，几乎与人同高。
发上簪着一支珍珠步摇，身后披着红色的发带，和头发一样长，尾端缀着一串小铃铛。
燕危月站在一二层的楼梯上，似笑非笑地看着满身血污的蓬溪，微微皱眉，“破门而访，有何贵干？”
蓬溪耳朵先动，顺着声音的方向侧头。
“真没想到孤月楼竟是家黑店！”蓬溪将骨链甩得震天响，怒道“你竟敢戏弄我，纳命来！”
双目不能视物者其他五感会比寻常人更灵敏，蓬溪只听风声便知对方身居何方。
方才燕危月下楼的时候，他便从衣裳与楼梯相碰的声音和她的声音确定了燕危月的位置，此时只等她动作便能确定身高几尺。
但燕危月却一动不动地站着，面无表情道“各取所需，何谈黑店。”
蓬溪怒道“我根本没用上寒珠草！”
那叫沉香的婆娘亲手毁了寒珠草，简直可恶至极！
蓬溪叫嚣道“把那个臭婆娘交出来！”
燕危月冷淡道“屋内并无活物，纵有寒珠草在手于你也无甚用处。”
“你胡说！”蓬溪激动地挥舞着骨链，叶亦杭在楼上看得心头一紧，不见燕危月动作，那骨链却正正好好地停在她眼前。
蓬溪双手用力，却怎么都扯不动，心慌道“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不可能有人能受的住一鞭！”
燕危月眼神一撇，骨链便从蓬溪手中飞走，落在老奴身前一步。
陡然失了兵器，对蓬溪而言愈发棘手，他本就双目失明，如今又没了兵器，真和寻常不能视物的凡人一模一样。
燕危月双手交握，眼中凝着一汪冰凉的湖水，她看着慌乱地在屋里四处碰壁的人，淡淡道“这是你的报应。”
循着声音走回来的蓬溪面对大厅中间皎洁的月亮破口大骂，“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燕危月走到他身后，蓬溪转过身扑过去，她从容避开，发带上的铃铛轻轻晃动。
她慢慢的走着，铃铛不紧不慢地发出轻微的声响，蓬溪双手前伸，跌跌撞撞地跟在她身后。
“元夕本是山中修行千年的白狐，侥幸占了埋骨岭做道场，修行多年，做尽好事才终于得一线生机。她很快就要功德圆满白日飞升，却在飞升前看见你从天上落下来，她心善救了落败的你，牺牲自己的灵力为你护住心脉，可惜你伤得太重，急需紫金丹续命，她身无长物便只能用自己的皮毛去换。”
“这原本是一桩功德，只待你痊愈，她便可趁此东风，摇身一变成为地仙。谁知你却抢了皮毛回来，她的功德作废，反倒背了一遭因果。再后来你为她广造杀孽，遍寻三界只为求一株寒珠草为她的躯体续命。就连她的魂魄都被你拘禁，不得善终。”
“她修行千年积攒的功德尚不够填补你造下的杀孽，她此生所求再无实现的可能。”
蓬溪大怒，嘶吼道“胡言乱语！根本不是你说的那样！我们是两情相悦！做神仙有什么好，哪有当魔来得痛快！”
“你之砒霜，彼之蜜糖，不可同日而语。”燕危月停下脚步，“你就不想知道重金要你这双眼睛的人是谁吗？”
蓬溪顿住脚步，逃避般偏头。“反正不会是她！”
燕危月没有继续说下去，自月池中召出一缕残魂。
元夕的面目已经模糊，声音虚无缥缈。
“只当是我求你，放了我吧，别再为我造杀孽了。”
蓬溪慌乱地四处摸索着，呼喊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的脸上留下两行血泪，跪到地上大喊“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我有什么错！”
“我有什么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