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七年三月十五日,上海有史以来最冷的一年,初春的空气里含着尚未褪去的寒意,大病未愈的上海像一个刚刚从疲惫梦里惊醒的九旬老者,缓缓睁开眼睛,还不能完全适应这具破碎的躯壳。
迎着清晨第一抹微凉的风,季允棠来到了公共租界。孩童嬉闹,老人听曲,这份于如今上海格格不入的热闹荒诞地不像话。
高跟鞋落地时敲在地上的响引得大院里的人频频回头望,见那姑娘生得一副俊俏模样,她着灰色羊毛大衣,化淡妆,脖子上的白丝巾价值不斐,眼底盛着一抹遗世独立的傲,一看便是富贵人家的小姐,也不知怎会落入这粗俗的市井之地。
大抵是战争逼得她来这里讨生活吧,人们远远地瞧着她想。
走进一座宽阔大院,她甚是熟悉地在里绕了绕,而后像是见着了什么熟人,她笑着快步走向。“允棠姐,你终于来了。“
略显稚嫩的女孩脸上残留着去年冬天的冻疮印,见她来,立马放下手中的皮影与她抱在一起,两人挽着手便走向高台的后门,有说有笑。
梳妆台前,女孩姣好的容颜上了一层又一层厚厚的粉底,旁边的人为她画上高挑的眼线,珠钗轻插,长发盘起,不多时,一位清丽婉约的女子就站在了季允棠面前。
“演出顺利。“季家小姐的笑不达眼底,天真少女目送她前往观戏台时,她将眼中的忧虑深埋,不曾展露给这位将上演一出好戏的名角。
“十七,多么希望你永远不知道。“她眼眸低垂,心事重重地在第一排坐下,叹气之余,她瞥见一人。
那男人有些怪异,明明是坐于尽兴的高台之下,却如枯骨朽木般,一语不发,沉寂地坐在那里。他的眼中没有任何情绪,好像这世间已将他所有快乐剥夺,抽空了他原本丰富的灵魂,只被悲伤环绕。她冷眼睨着他,那身镶金洋装,是法租界为恒生商会会长的定制款。
而他的身旁,跟着一队的保镖。
她不由得在心里嗤笑一声,又看了看那人,面容俊朗,眉宇间透着冷峻,端正立体的五官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这么好的皮囊,可惜了。
她又看那戏台上的人儿舞着翩翩红袖,唱起了令人痴叹的歌谣,台下锣鼓喧天,人们拍手称快。
可这一切,却要我亲手打破。她看着台上含情脉脉的两人,在心里悲怆轻叹。
台上戏落“允棠姐,其实我知道你这次来的目的。“空无旁人的梳妆间,卸下浓妆的十七面带愁容,紧攥着手,微微颤抖的手指冻得发青,好像终于下定了决心,她猛地抬起头,季允棠望见她眼底的一抹清泉。
“可是我做不到。“女孩闭上了眼,清透的泪滴落在梳妆台上,季允棠想起她今年,好像才十七。
她轻轻叹了口气,带着沉重的心情,拍了拍女孩的背,消失在门后一片光亮间。门背后,女孩泣不成声,像迷路的孤鸟,忽而找不到家的方向。幕了,可人间的戏好似从未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