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渐渐暮了,经过后花园一天的紧张遴选,几十名花枝招展的旗女,也只有三十多人被留了牌子,其余的姐妹们便可以打道回府了。翠怡轩的大姑姑带着一班衣着简单呆呆傻傻的小宫女打着万福灯笼恭称被留牌子的旗女为小主,指引我们暂住翠怡轩指定的房屋。
“各位小主,明日圣母皇太后将亲自驾临仪鸾殿,考察各位小主的德貌,请小主们早早安置。”翠怡轩大姑姑毕恭毕敬地向我和姐姐行礼道。
“姑姑辛苦了,早些回去安置吧。”姐姐代为答礼道
“姐姐,这些宫里的人是不是在宫里呆久了,个个古古怪怪的,我们若是真的被留在宫里面会不会也会变成她们一样呢?”我摆弄着桌上的茶具向姐姐提问道。
“傻子,这是宫里的规矩紧,人人都有自己的本分,当然不比宫外啦。”姐姐坐在榻上笑眯眯地数落道。
“为了不变成她们那样,我们今晚四处去窜窜门如何?”我提出了一个建议。
“窜门?这要是给姑姑看见,那就不好了。”姐姐赶紧摇了摇手。
“好姐姐,没事的,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们这就出发吧。”我轻轻打开屋子的门槛,拉着姐姐偷偷溜了出去。
“咚咚咚。”我轻轻敲响了隔壁房屋的门。
“是姑姑吗?”屋里传来一声琴音般的询问。好熟悉的声音呀!我不禁吓了一跳,用手捂住嘴,轻轻地咳了几声:“回禀小主,奴才有事奏报。”
半晌,没想到屋里真的有了动静,看来伪装不错,我心里顿时乐开了花。
房门被缓缓打开,探出了一张瓜子脸。
“麝月!”我嘻嘻哈哈的点名道。
“小主,您怎么会在这里?”刚出门的麝月不由得惊喜交加。
“麝月姐姐,你怎么会躲在这边值夜,若是无聊,或是怕冷,可以到我的闺房里小坐片刻。”我热情地提出了邀请。
“是谁在屋外嚼舌根子。”此时,从里屋步过来两位娇小的姑娘,泪眼蓬松地呆看着一脸兴冲冲的我。
“敢问姐姐芳名。”她们面容友善地向我提问道。
“我叫小珍,也是这一届的秀女,满洲正红旗世家,与姐姐一同入的宫。”我眉飞色舞地答道。
“原来如此,我名唤荀兰,小妹名唤荀梅,阿玛现今为江西巡抚。”两位弱眼横波的姐妹彬彬有礼的答道。
“有幸认识两位姐姐,小珍这厢有礼了,若是方便,可否到小妹的房中一叙。”我再次发出了邀请。
荀兰与寻梅点头称善。
就这样,我领着荀兰、寻梅姐妹与一个麝月,偷偷回到房中。大家对诗猜拳,好不高兴,整整闹了一夜。
次日大清早,翠怡轩的姑姑叫起,我们所有的三十多名秀女按照宫中的打扮,穿着青衣小氅,一名名照队列排好,由当值的公公领着,浩浩荡荡地向紫禁城西边的西苑仪鸾殿进发。
这一路可是招蜂引蝶的路程,沿着莆道,到了威仪万丈,高大华丽的仪鸾殿前,远远可以望见,侍从如林,宫监如墙,彩缎飞舞,宫妆似画。此时,仪鸾殿正中端坐着的一定就是当今皇上的养母,鼎鼎大名的慈禧皇太后。
我好奇地向里面眺望,却一时间什么也没看清楚。
这一天的秀女大挑,又是一次无穷无尽的苦刑,慈禧皇太后隔着御帷仔细倾听着李莲英的汇报,被指令留牌子的,只剩下十几名秀女,其中一位,据说是同治先皇慧贵妃的胞妹富察绮云,而慧贵妃本人如今是皇太后身边的大红人,故而这位富察小姐极有可能会在秀女大挑中被选中妃嫔。
宫中的流言就是这么说的,不过姐姐与我都没料到,也就是这位富察小姐,即将带给我们无穷无尽的灾难。
“今日富察小主为何不见踪影?”辰时已过,按照圣母皇太后圣旨留宫观察的秀女们,已经全部集中在翠怡轩外,储秀宫大总管李莲英与二总管崔玉贵清点了一下人数,却意外发现,富察绮云没有来。
一时间,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真是奇怪,三位姐姐我还以为这里唯有我小珍最为疏懒,没想到,还有比我更懒散的呢?”我喜滋滋地向荀兰、寻梅与姐姐开着玩笑。
“小珍,你这丫头可真能闹腾,若是昨晚不是你睡不着,硬缠着我们猜拳抓令,今日的早课我们就不会这么犯困。”姐姐泪眼蓬松地偷偷抱怨道。
“回禀李总管,富察小主昨晚偶感心口不适,今早起来便头晕目眩,恐是不能来早课了。”一名太监从外面跑进来,慌里慌张地向李莲英与崔玉贵禀报道。
“糊涂,为什么不奏明上面,到太医院请太医?”李莲英气急败坏地斥骂道。
“大总管,可是”小太监面色紧张。“混账东西!有什么话快点说出来。”李莲英急红了眼。
“大总管,据宫中的萨满巫师的观察,说是翠怡轩的东面有阴气,方才会导致富察小主心口疼痛,奴才胆子小,听了以后不敢声张,所以。”小太监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下回话道。
“王八羔子,胡说什么。”李莲英奋起一脚,踢向小太监。“大总管,这宫中出现镇魔之事,可是皇太后的大忌呀,我们只可暗地查房,万一要是传到上面,咱们可是一个都活不成了。”崔玉贵危言耸听地说道。“不错,立刻命人搜查翠怡轩东面的屋子,要是发现什么蛛丝马迹,立即通报。”李莲英沉下了脸。
“嗻!”小太监们打了千,一对一对地跑向了翠怡轩东面的屋子。在场的秀女们都吓得不敢说话。
过了半晌,那队人马拧着一大堆东西,凯旋而归,跑了回来。
”怎么样,发现什么了吗?“李莲英狠狠地呵了一声。”回大总管,这是查到的赃物。“小太监冲地下倒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大总管,你看,这张纸上写着一个人的生辰八字。“崔玉贵从地上理出了一些纸张,张开来递给李莲英。
“这不是富察小主的生辰八字吗?”李莲英大惊失色道。
“两位总管,这里还有一些木签,上面也有墨迹。”小太监毕恭毕敬地呈了上去。
“看起来果然是镇魔妖术,你们说,这些脏东西是从哪个房中搜出来的?”李莲英睁大了眼睛。
“回李总管,这些东西是从珍小主与景小主的榻上发现的。”小太监目光锐利地将手指指向了我。
“喂,你不要胡说八道,这些木签子是我们的,我们只是行酒猜令而已,根本没有写什么生辰八字,那张纸是从哪飞来的,鬼才知道。”我气急败坏地解释道。
“珍小主,您请息怒,不过这些东西确实是从你们房中搜出,奴才也只能请慎刑司调查此事了。”李莲英缓缓说道。
“不过这张纸确实不是我们的,我们只是让静怡轩大姑姑帮我们弄一些能写字的纸张,您要是不信可以问静怡轩大姑姑。”我尽力保持着理性解释道。
”静怡轩的姑姑何在。“李莲英向着众人问道。”婢子在此。“静怡轩姑姑站了出来。
”昨日是你送这些文房四宝给几位小主的吗?“李莲英拉长声调问道。
”没有。“静怡轩姑姑回答的很坚决:”婢子昨晚没有到过静怡轩东面。“
”你撒谎!“我实在忍耐不住,大声质问静怡轩姑姑道。”小珍,别冲动!“姐姐与荀兰、寻梅急忙拉住了我。
”几位小主,实在对不起,无人能证明你们与此事无关,老奴只能请示上面,暂时将你们禁足,待真相大白以后,再放你们出来。“李莲英一脸无奈地向我们行了个礼。
“慢着,我可以替她们证明,她们没有撒谎,是翠怡轩姑姑送给她们这些纸张的。”这时,翠怡轩门外步进来一位形似仙鹤、衣着华丽粉红氅衣的女子,后面还跟着她的丫头。
”昨晚,本小主与使女芳儿在翠怡轩散心,确实看到翠怡轩的大姑姑慌慌张张的跑到翠怡轩的东面,大姑姑,我说的对吗?“女子冷冷地质问道。
”奴才给静芬小主请安。“李莲英与崔玉贵急忙围成一排,打千请安。
”是静芬,没想到她今天救了我们一命。“我欣喜地看了看姐姐与荀兰、寻梅,又向静芬偷偷地点头致意。
静芬面含春风,李莲英急忙吩咐小太监:”快将翠怡轩大姑姑给我绑了,送到慎刑司,严加拷问。
“婢子冤枉!”大姑姑呼天喊地的挣扎道。
“李总管,就算是静怡轩大姑姑传递的纸张,也不能证明这几个秀女没有写这张纸条吧。”
门外笑盈盈地步进来一位旗装丽人,梳着两把头,上面珠环翠绕,数名宫女太监左拥右护。
“哎呀,是什么风,把慧主子的大驾给请来了,奴才有礼了。”翠怡轩里众人一起行礼。
李莲英等人称来人为慧主子,看来,来人真是富察绮云的胞姐,慈禧皇太后身边的红人同治爷遗孀慧妃。
慧妃凤目欣喜地说道:“李总管,今个听说本宫的亲妹妹被人欺负了,本宫怎能无动于衷呢?”
李莲英陪笑道:“哪有的话,慧主子,绮云小主只不过是偶感风寒,奴才正估摸着向上面汇报此事,请太医。”
“是吗?不过本宫却听见得与你们不同,李总管,你应该知道皇太后她老人家的脾气,我若是向上面这么一说。”慧妃扬起了下巴。
“得了,慧主子,您说怎么办吧。”李莲英摊开了双手。
“翠怡轩的奴才应该都在这,你们说,昨晚翠怡轩东边的屋子到底有没有喧闹之声?”慧妃威严的问道。
“回主子的话,有。”众人异口同声。
“那不就结了,小珍、景儿、荀兰、寻梅四人品行不端,夜间聚众赌博胡闹,传本宫旨意,将她们全数轰出宫外!”
“嗻!”翠怡轩内的李莲英、崔玉贵等皆俯首听命。
“等一下,慧主子,秀女犯错,即使是再大的过错那也应该禀明圣母皇太后才是,这便是宫中的规矩,慧主子,我只是怕您忘记了,提醒你一下。”静芬喜笑颜开地向慧妃行礼说道。
“这不是承恩公家的静芬小姐吗。”慧妃转过头,悠悠地念道:“不错,你说的很对,来人,将这四名秀女锁进翠怡轩东面小屋,待本宫禀明了圣母皇太后,再发落她们。”慧妃蹙着眉头道。
这日的午时,我与姐姐还有江西巡抚家的小姐荀兰、寻梅四人被三名小太监看守着禁了足。
“咱们还没弄清怎么回事,便糊里糊涂倒了霉,真晦气呀。”我随手拿着檀木桌上的茶具打着转玩。
“别玩了,如今咱们就像这被转动的酒杯,被人家玩,还亏得承恩公家的小姐,否则咱们死的更惨。”寻梅没好气的抱怨道。
“是呀,这文言怎么说的,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既然慧妃有意与咱们结下了仇,咱们留在宫中是没有好日子过得,倒不如一了百了,早逃为妙。”我放下茶具,出主意道。
“小珍,你又胡说了,这深宫大院,岂是说逃就能逃出去的,闹不好,反而赔上了性命。”姐姐严肃地点了一下我的额头。
“那怎么办?我们总不能等死吧。”我一下子瘫倒在榻上。
“依我看,慧妃是想让她的妹妹富察绮云顺利选上妃子,而我们四个,倒是最威胁绮云地位的四个人,只要我们知趣,甘愿提前出宫,慧妃是不会拿我们怎么样的。”荀兰提议道。
“唉,我想我们还是不必烦那么多了,今朝有酒今朝醉,就是再不济,我们都打道回府便是了。”我捂着嘴打了个哈气道。
“小主,小主。”朦朦胧胧中,忽然觉得有人在呼唤我,我揉了揉眼睛,发现是麝月姐姐面色苍白的在我的面前。“麝月姐姐,有什么事吗?干嘛这么急火火的?”我跳起来急忙问道。
“小主,大事不好了,奴婢听到风声,说是慧妃已经将今天的事禀报了上去,皇太后虽然未知可否,但是慧妃已经自作主张,天明以后,以深夜聚赌,扰乱后宫罪名,将四位小主每人各杖一百,赶出宫去!”
“什么?”我吓得大惊失色:“麝月,我们既然无罪,为何还要挨打?”
“依奴婢所见,这是慧妃娘娘想借机除掉你们,执行的太监一定会大做文章。”麝月郑重其事地说道。
“我明白了,慧妃想借机直接打死我们,她可真毒呀。”我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道。
“所以四位小主不能再等了,奴婢这里借了四件太监的服饰,您快让大家都换上,偷偷跑到后花园躲一个上午,待皇太后的圣旨下来,小主们就没事了。”麝月胸有成竹地递上一个大包裹。
我满怀感激地拉住麝月的手,轻轻说道:“麝月姐姐,这回多谢你了,你真是个大好人。”
麝月莞尔一笑,慢慢地从屋子里退出,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的一样。
“小珍,怎么了?大半夜鸡飞狗跳的。”寻梅被吵醒,囫囵地说着胡话。
“傻子,慧妃马上就要派人收拾我们了,快把衣服换上,逃命要紧。”我有些神经兮兮地叫醒了姐姐与荀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