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仅仅三天以后,没等我如约调往奏事处,就发生了一件事。我亲眼见证了穿越之后的第一次死亡。
景仁宫的吴天如死了。
他是被活活打死的。
我们陪着珍小主,在景仁宫那并不太大的院子里,眼睁睁看着他的血染红了地面、染红了我们的眼。
行刑的是太后身边的王钦臣。
王钦臣的第二个身份是崔二总管的首席大弟子。
吴天如的死仅仅是因为他怕热,仅仅因为他在划船戏水的时候没有穿太监工服。
那天天气酷热,吴天如带着珍小主在景仁宫附近的御河中划竹筏消暑。我们一群侍从则在岸上,看着小吴越划越快,水花溅起,时而有珍小主软糯的笑声和着水声飘入耳际。
忽然稍远处岸上鸣锣开道,锣声震天。一前一后,正是两乘銮舆出现在宫道上。
原来老太后临时有了兴致,从颐和园返回宫里,照例隔天去随侍的载湉就在后面的软轿中。
看见銮驾,我们跪了一地。
珍小主也在竹筏上跪好。为了保持筏子平稳,小吴并没有下跪。
这时候,即使离得较远,我用余光也能感觉到太后的神色。
尚未过六十岁的太后左边嘴角微微抽动,忽然撩起轿帘一角,若无其事地开口道:“这些人越来越没规矩了。”
没有任何命令、不带任何感情。但是,清晰的语音中透出隐隐的杀气。
令人惊异的是,仅仅因为听了太后的一句话,后一轿中的载湉竟然吓得脸色发白,连话也说不利落了:“亲爸爸……恕罪。”
随着轿子渐渐迫近,我跪的地方离载湉只有十步之遥,对于他过度的反应,我百思不得其解。只是清楚地看见载湉那双撑着地的手,微微发抖,有隐隐的青筋,在那修长而白皙的手背跃动。
太后说完这一句,就发轿回到储秀宫,再也没说一个字。
然而,当天晚上,王钦臣带着崔二总管的“意思”凶神恶煞地处死了吴天如。
珍小主在接下来的好几天一直闷闷不乐。载湉虽然每天来景仁宫,甚至命杨大郎把所有奏折一齐拿到景仁宫批阅。两人在外人看来也是恩爱如初,然而,只要珍小主提到吴天如的事,载湉总是顾左右而言他。最后珍小主动了火性,话中带了几分责怪之意。
珍小主如此大胆,连我都觉得有些不安。要知道封建社会皇权至上,载湉虽是她的枕边人,但也只是名义上的紫禁之主。我心里不禁为年轻的珍妃捏了一把汗。
谁知道载湉沉吟一会,就着御案上琉璃灯欲明欲灭的光辉,手提朱笔写了几个字。然后,用极其温柔的眼神,深深凝视着挚爱之人,缓缓说道:“朕知道会是这样,早就料到了。朕和亲爸爸一起相处了二十多年,深知她的秉性。对于她决定的事,反对的人,只有自取灭亡。你试过三天不给吃饱,然后在青石砖地上跪上两个时辰吗?我听见那种语气,就知道亲爸爸已有杀意……但我不能多说什么!如果再说一句,她恐怕会怀疑是我唆使小吴坏了规矩……”
我给载湉换了一盒朱砂,瞧见他写的那几个字是:“忍字为高”。
珍小主眼中的怒意消弭,但还是拿起一部线装古书,就像平时与皇帝讨论学问一般,轻轻吟出一句对联:“国乱民愁,王不出头谁作主!”
载湉叹了一口气,眼中烈烈的情意蒙上一层不易察觉的无奈:“天寒地冻,水无一点难成冰。”
我曾在课外读物上看过,“冰”字自古写作“氷”。所以他话中之意我能理解,哎,看来这万人之上的位子,也不是那么好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