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我把我画的《玲珑塔图》交给了上司怀塔布,怀塔布大人很是高兴。让小葛再润色一下,然后交造办处,按我的画样打造一只妆盒,好送给太后。
日子又过了两天。怀塔布命令我和小葛用一只带锁的木盒封好我们的图样,送交造办处。
造办处紧挨着内务府,我们走到门口的时候,好事的小葛忽然轻轻拍我的背,“公爷,借一步说话。”
我瞟了他一眼,“干嘛呢,神秘兮兮的!”
小葛道:“公爷,我配了备用的锁钥,你看看!这个怀大人!”
我看了一眼小葛手中的图,还是我画的那张。但是图的下面有一行小字:“奴才内务府大臣怀塔布敬奉慈禧端佑康颐昭豫庄诚寿恭钦献崇熙皇太后万寿妆盒草图”。
“太不地道了,居然没写我们的名字!”小葛很不服气地挑了挑眉毛,“您可是公爷啊!哪受得了这气!”
我为难道:“可是这事儿,咱找谁说理去呢?”
小葛道:“供奉的事,一向由张兰德分管,他现在正在那岛上,但您可以通天,直接去找李总管!”
我想趁此机会正好可以上瀛台去,顺便看看干爹和表弟,便做出为难样子来,“太后移驾颐和园去避暑,听说明天皇上也走了,现在上岛倒是容易,只是没有批文啊。”
小葛道:“公爷好胆量!批文不是现成的?您拿着这张怀塔布的‘钧旨’,不是正好上岛!”
我心里暗笑,小葛!看不出来,你也抢功心切啊!
我信心满满的来到瀛台岛。有了怀塔布的‘钧旨’,我到瀛台门的时候畅行无阻,可是进了涵元门,我发现王德环驻守在那里。
王德环应该很清楚我的来意,他说:“您要干什么都行,只是不能挑唆老爷子逃跑!上次值班的二十几个人全部被太后杖杀,皇上因此大病一场,好几天不认识人!您可记清了?”
我苦笑道:“没事,我看看他就出来!”
心情悲愤的我看着夕阳下太液水面上半残的荷花,好不伤情!我举步进殿,看见载湉卷着被子,缩在那张木榻的里侧,身子战栗,目光呆滞。
忽然载湉向着我眼前的空气大喝一声:“朕不知道!别再问我,我受不了了!”
“皇上看清,我是小靖啊!皇上,皇上?”我急了,他不知受了什么刺激,果真不认得人了?
载湉泪如雨下,一霎时好像大梦初醒!他看着我,仿佛要洞察我心,“小靖……小靖!康先生他在什么地方?唐才常他们几个做的事儿,到底是谁的意思?”
“什么唐才常?”我的历史知识贫乏,一时想不起来这个名字了!
“小靖!死了很多人!全是血!我受不了了!……我真的受不了了!”载湉怯生生的,眼角挂着泪,重复着这么几句话。
我要怎样帮他呢?快,仔细想想!
搜尽枯肠,我终于想起来了!原来唐才常先生是“自立J”的首领,康先生的一个弟子。
“表弟不怕!怎么了,快告诉表哥!”我半蹲着,一手抚着他的背,“是不是太后又怀疑你和自立J的事有关?”
载湉像个孩子一样看着我,诉苦似的哭道:“她派崔玉贵来了很多次,每次我跪着,他问我很多遍!那次我躲着载漪他们,跑了一次。那崔玉贵就让很多人跪在我面前,我一说:‘不知道’他就打死一个!我实在是受不了了!”
“表弟不怕!不怕!忍一忍,过一阵子就好了!”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敷衍他,柔声安慰他,“至于‘自立军’,原是康先生派来救你的!可是康有为没有按时提供资金,导致起事被迫延期,大同的秦将军没接到延期通知,先行起兵,事机不密,才失败的。”
载湉在我怀中弱弱看我,就像一只没断奶的羔羊,他小声道:“那,你知道康先生在什么地方吗?”
“哼,他好着呢!老婆娶了好几个!潇洒着呢!”我没好气,这个康先生好比某位李大师,真是害人不浅!
许是我话中某个词儿点醒了他,他迅速在榻上摸索,抖抖索索地从枕头下面掏出一张纸,“小靖!想法儿把这个方子带出去,找大公主煎给她喝!”
“这是什么药方子?谁开的?”我接过来,多问了一句。
“治水痘的方子,我自己开的!”
我愣了半响,“您……您什么时候学的?”
“反正我不信他们!喝了这么多药,身体越喝越糟!要活命,只能靠自己学!”
……
这下我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哎,先带出去,找外面的郎中看看再说!
由于不能呆太久,我只得迅速出殿,在门口我见到去传太医的义父,我忍着泪,看了他一眼,错肩而过。
离开涵元殿,我红着眼睛去了张兰德的值房。小德张得了海关的洋大人送他的二十万,对我那是没话说!他笑眯眯地安慰我,“小公爷,别伤心!只要我张兰德还兼着这档子事儿,一定把您的这个名头和后面的银子,都给您挣到手!”
张兰德比我高兴!他哪知道,此刻的我,压根儿就不在乎这事儿。
我没兴趣与怀塔布争功,可是药方的事却不能耽搁。妆盒的事情,张兰德把我的名字报了上去。得到的恩赏,我全部送给了小葛,怀塔布似乎没察觉出什么不妥,只是在他的话语里处处透出酸味,一句句好像在感慨某人树大根深。
但是接下来的几天我魂不守舍,心中默默筹划着我下一步该怎么办?这种事不能对莲芜说,也不能告诉奶奶,更不能告诉家人们,一时间我发现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算了,只能靠自己了!
这天夜里我把那张水痘方子照抄了两张,然后以办公为名,告诉家人不要等我!一天儿功夫,我独自访了两个医者,得到的结论,不太一致。
首先我去了前门马郎中处,马先生曾经为奶奶看过病,我把那张“御方”拿给马先生观看,老马一看就看出这是一张医水痘的方儿,但是他告诉我,这张方子太奢侈,有些药材是极品,整个京城很难找得到。而且正因为药材稀有,医者对其药性也不易把控,有没有特别好的治疗效果,老马说不准。
然后我想起曾经给我看过胎记的吕用宾先生,我曾去拜访过他,吕先生是御医,今日不当值,在家住着,正是良机。
吕先生对着我抄的那张方子,呆呆看了半天,然后问道:“谁开的方子?”
我答道:“一个郎中。”
他道:“什么郎中会用白参!”
我道:“是徒弟。”
他神色复杂,看了我一眼,嘴角扬起,“这个人只是入门徒,学医不会超过一年!”
我心里叹息,脸上尽量不露声色,“何以见得?”
吕先生皱眉,“小公爷,按这个方子治,起效是快,可是疗程太长,病人虚弱,恐怕根本撑不到痊愈的时候!”
我急了,嚷道:“那怎么办呢?”
“把这些花里胡哨的名贵药材全去掉,重新组方!”
我随即替“表弟”作出决定,“吕先生,您放手改吧!您快点,我等着救人!”
吕先生一边提笔在砚台边沿掭了掭笔尖,一边缓缓对我说:“公爷,说实话,开方子的人是不是‘上头’?”
我道:“实不相瞒,是皇上开的。”
吕先生低头改着药方,一边低语道:“我就知道。皇上一向不相信我们这些御医,现在更是自己上了!哎!在下这饭碗,不好端呢!”
我想,反正也是这样了,不如问清楚的好!便索性问道:“吕先生,您何出此言呢?”
吕先生收起方子,目光看我,道:“哎!御医里头确实有几个人昧了良心!哎!本官也不好多说!一言难尽呢!”
吕先生不说,我也不好再问,拿了改过的方子,就近迅速抓药,前往大公主府,荣寿公主很是郑重,亲自接待我。
我说起来意,大公主对我道:“带药进去不难,只是救她出来,短时绝无可能。”
我急道:“为什么呢?!”
荣寿公主面色晦暗,眼睛无神,额上的皱纹又深了些,她幽幽道:“老佛爷的性子我知道,眼下洋兵进逼,她的心情烦躁,绝没可能放了五儿!”
我道:“公主,别的先不管,救人要紧啊!”
公主答道:“放心,我必尽力而为!”
“尽力而为”,这种世道下,已经很不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