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重新上朝的第一天,就目睹一件凄凉至极的事。
勤政殿里气氛紧张,空气仿佛凝结成冰。
一位陌生的老太监正要搀扶载湉坐在太后左侧,可是“表弟”不等他上前搀扶,自己紧走几步,慢慢坐了下来。他面如白纸,毫无血色。长长睫毛下,那双美丽的凤眼,时而流露出如水一般柔弱的目光,让人不忍直视。
他坐下的时候,身子微微颤抖,显得病弱无助,楚楚可怜。
我的心一瞬居然有些疼,但是坐在右侧宝座上的太后神色不动,表情近乎麻木,她的眉毛有些蹙起,眼窝深陷,眼神犀利,纤细直挺的鼻梁下,嘴唇紧抿着,整个人显得异常的紧张。
太后为什么紧张呢?听朝中的风传,我得知太后想要立溥儁为大阿哥,但是几次照会外国都没有获得同意,太后满腔热情换来洋人冷水浇头,能不紧张吗?
凭直觉,我知道这场朝会一定和立嗣的事情有关。
果然,太后的目光扫过殿下两列排开的众臣,然后木然地看载湉一眼,仿佛身边坐的是一个木偶,“各位爱卿,今日临朝,大家议一议册立端郡王之子溥儁为嗣的事。”
太后话音甫落,徐桐徐大人就想出班表示同意,徐大人急忙出列的时候,他的袖口无意间和我的衣角磨蹭了一下,他以为是我在提醒他,下意识地站正,不再发话。
“徐师傅有什么意见?”
“老臣以为溥儁年龄合适,天资也聪颖。是个难得的可造之材!”徐大人一听太后鼓励他说话立刻回奏,他的话中“隐藏”着兴奋,恐怕连聋子也能觉察出来。
“好!”太后微笑,“还有谁有意见?”
大臣们不做声。太后转头向左,看着载湉,“皇帝,你看呢?”
载湉的眼睛微红,神色默然,低声回答道:“这是我素来的愿望。”
“好!”太后这个“好”字,比载湉的声音高出很多,以至于听起来有些刺耳,太后用眼神示意那位老太监拿过一支朱笔,又用眼去瞟李莲英。
李总管乖觉地端过一张小长案,又迅速地铺了一张御笺。
“这是你要立嗣,就你自己写旨吧。”
“是。”载湉应着,在朝臣的静穆之中,眼泪簌簌落纸的声音,清晰可辨。
一张谕旨快要写成的时候,殿上响起了载湉清冷的咳嗽声。一阵一阵,忽高忽低,痛苦压抑,听来揪心。
殿下的朝臣都看见嫣红的血从载湉的嘴角流下,不知是否落在了那张金笺上?
我的眼睛不觉湿润,耳边听得太后说话,道:“瞿鸿机,你等费心,看看这朱谕还有什么要改的,没问题誊写记档,照样发布吧!”
太后有条不紊地处理好这些事,终于转眼看载湉道:“皇帝身体不好,送回瀛台好好养病吧。”
群臣与太后一起送走载湉的时候,太后拍拍车驾上早已垫好的厚被子,对载湉道:“你也要好好保重啊!”
我望着渐行渐远的车驾消失在雾气迷蒙的宫墙深处,心中无比忧伤!太后这样的举动,我的心良久静不下来!太后对外做出这样的样子,这个“慈母”形象简直是“无懈可击”,载湉、甚至整个天下,都只是她手中的棋子罢了!
暗无天日的世道,就像此刻的天气,云遮雾绕。鬼天气,什么时候才肯放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