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黑的房间里,孤灯摇曳。
镜中的鬼影还在低声说话。
“……今天,没有人能救你。
“洛基侦探长派我来,好声好气和你说话,只是因为爱惜你,只是希望能够保住脸面,只是希望保住和气……”
青稞坐在板凳上,身体蜷曲抖动,脸色苍白如纸,额头渗出一颗颗汗珠。
他藏在衣领里的嘴角,在渗出红色的血,和绿色的胆汁。
这些液体沿着他的下颌流淌,却越流越少……原来是被他纠缠的鬼,用看不见的画笔蘸走,当作颜料,当作墨汁,去作画,画在那枚倒映着鬼影的镜子!
他脸色越发苍白,脑海中一桩桩、一条条知识飞快闪过,在与鬼沟通,告诉鬼该如何作画,该如何下笔!
那枚小小的化妆镜,表面有血液和胆汁游走,仿佛有无形画笔在涂抹,变得越来越暗,越来越花。
而镜中的鬼影,仍在低声说话,时而轻笑,对镜面的变化毫无察觉……因为,镜中鬼影看到的镜外画面,始终没有发生变化。
“……把该说的都说出来,把该供的都供出来,大家欢欢喜喜,和和气气一起去上城区,这不好么?
“等你到了上城区,等你住进别墅,等你娶了漂亮的贵族小姐,你和那些逃犯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彼此再不相识。
“你还没有去过上城区吧?
“没看过上城区的风景?
“没看过子爵府的府邸?
“子爵府,比你想象中要强大很多很多。
“比起义军想象中,也强大很多很多……”
鬼影看到的,桌子一直是那个桌子,凳子一直是那个凳子,箱子一直是那个箱子,少年一直是那个少年。
鬼影不知道的是,所有这一切,都悄无声息,变成描在镜面的画。
而画的后面,少年已经脱了鞋子,无声走下凳子,弯腰摸向地板!
这卤肉店油腻腻的地板,也是青稞画出来的!
用画面的光影和纹路,掩盖住地洞盖板的缝隙和轮廓!
此时,他用颤抖的手,摸向地洞盖板缝隙,想把盖板抠起来!
这条地洞,是起义军的紧急撤退通道!
他不知道这所谓的【无终之巷】能否影响到地下,但他想试试!
此时手在油腻腻地面,轻轻触摸,摸向熟悉的位置……
但他摸了一次、两次、三次……那条熟悉的盖板缝隙,今天却始终没能摸到。
怎么回事?
难道记错位置了?
他瞪大眼睛,看向地面,要再看看清楚!
“……不用摸了,我说过,子爵府比你想象中还要强大。
“侦探司也比你想象中强大。
“那条地洞,已经被发现,已经被堵死。
“那块盖板,就算你摸到了,也没有用处。
“况且,就算你进入那条地洞,也穿不出无终之巷。
“不要太天真。”
青稞瞳孔猛然放大!
这还是镜中鬼的声音,但却并非来自镜子。
他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到窗玻璃。
便见镜中鬼影不知何时,去到玻璃后面,还是坐在那油腻腻板凳上,还是垫着手帕丝巾,正对着他笑,笑容中透出开心,仿佛看到什么有趣的表演。
……
濛濛白雾中,茫茫废墟里。
一架巨大马车稳稳停靠,拉车的四匹骏马安安静静,一动不动。
车厢里爆发出笑声。
“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这小子,竟然还想着逃跑?”
“心理素质很过硬啊!”
“像我年轻的时候。”
车厢里,坐在最里面的,是个眯着眼睛,清瘦精干的中年男人,正是侦探长洛基!
他端着温热的红茶,一边小口啜饮,一边嗅着红茶的香气。
他左手边坐的,是个烫着卷发的瘦削男人,此时慵懒坐着,正咧嘴笑个不停。
他右手边坐的,赫然是移民官佛洛森,正照着镜子,在对镜中的青稞说话,一边说,脸上仍是带着笑意。
侦探长洛基喝着红茶,正要再说什么,突然微微一怔。
“嗯?
“是什么东西,在无终之巷里面?”
他伸出手,在半空轻轻拨弄。
马车门外的白雾,便随之翻滚涌动!
雾气中的断壁残垣,更是随着白雾变幻扭曲,有的断墙后退,有的小路缩窄,有的地面升高,有的柱子前移……
一条被拉到马车门前的小路上,“嗖嗖嗖”冲出来三道火红色身影,又“刷刷刷”刹住脚步,抬起头,瞪大眼睛,仰望他们,仰望这高大的马车。
“嗷嗷嗷?”
刀疤脸抱着提篮,抱着一篮子卤肉,毛绒绒的脸上满是惊奇。
刚才它们一直跑,一直跑,想找到一扇窗户,结果越跑越迷路,竟是莫名其妙,跑到这马车跟前来。
“嗷嗷嗷?”
大花臂斜挎着小背包,眼睛不停打量这巨大的马车。
这车倒是挺不错!
卓卓恶鬼集团,是不是也该配几百辆车了?
“嗷嗷嗷?”
花头巾看到高高的马车上,门帘掀开,一只手又探出,向它们抓来。
“三只偷卤肉的狐狸?
“倒是巧了,昨天我女儿还吵着想要一条鲜亮的围脖。
“这三只狐狸,颜色倒是不错!”
三只狐狸下意识就想逃开,但那伸来的枯瘦的手,却仿佛能扭曲空间,转眼间,就探到它们面前!
……
“孩子,不要想太多。
“或许,你纠缠的那尊鬼,对起义军来说,是全新的,是神秘的,是未知的。
“但不要有思想误区。
“对子爵府来说,那不过是一只普普通通的老家伙。
“这里面没有什么信息差,你也不必再费力操作。”
镜中的鬼影,笑着说道。
青稞蹲在地上,脸色越发苍白。
“……是吧?
“那只要你吐出鲜血来做颜料,要你吐出胆汁来作画的鬼,它自称是什么东西?
“嘿嘿嘿嘿。
“让我告诉你,它真实的名字是,【痨病画师】。”
噗通……
是青稞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疲劳、恐惧、痛苦、悲伤、绝望……种种情绪,在他心中彻底爆发,变成再也控制不住的泪滴,大滴大滴从眼眶滚落。
他再也受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