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几日,南景所有的邀约都被虞稚拒绝了。若非年节逼近,南景怕是要登门拜访。
年节很快便到了。
除夕这天,因团圆的习俗,于府所有人一起吃了早饭,然后便是被迫坐在一起“团聚”。
下人们大扫除,主人则坐在花园中吃着甜点品着茶,看似和谐地谈笑。
几日前还闹得鸡飞狗跳,想冲过去杀了虞稚的于碧云,很快就恢复了原样,还非常温柔有礼地与虞稚说话。
于碧云莞尔一笑:“安歌,这梅花酥不错,你尝尝。”
虞稚不动声色地接过,将梅花酥捏在指尖却不敢吃,天知道这里头会有什么。
常年在宫中侍候的于修齐也回来了,一直坐在亭子中与于修远下棋,余光却始终放在虞稚身上。
于修远低声道:“想必你也知道了,安歌近来可是把景殿下抓得死死的……你常在王上身边伺候,不知王上可有透露过,他更喜欢哪个王子?”
闻言,于修齐将唇抿成直线:“没有。”
“唉……齐儿,为父都是为了你好啊。”于修远重重地叹了口气。
于修齐却落下最后一子,起身离开。
虞稚百无聊赖地靠在栏杆上,用一根枯枝戳着叶子上的白雪,沉默不语,身影染上几分落寞。
就在上一次年节,她还在大晋王宫,与她爱的所有人坐在一起。
好像全世界都是她的。
忽然就没了。
思及此,指尖的枯枝忽然被捏断。
于修齐不知从何时站在她的背后,声音泛着冷意:“为什么接近景殿下?”
“景殿下身份尊贵,才华横溢,姿容不俗,哪个女子不喜欢。”虞稚头也不回地道。
的确如此。
但这种事落在虞稚身上,于修齐就不觉得会有那么简单了。
“景殿下虽是王后养子,但最有可能登上王位的人还是弘殿下,弘殿下同样是人中龙凤,你接近弘殿下不是会得到更多?”
于修齐抬步走到她身边,目光锐利地盯着她的侧脸,“因为景殿下与太尉关系匪浅,太尉手握护城军,是上将军叛乱的第一道门对么?”
虞稚气定神闲地转眸,淡淡地反问:“大哥,你伴君身侧,不会不知道祸从口出吧?”
叛乱的污名是可以随便扣的?
于修齐丢下这句话便转身离开:“迟早会被我找到证据的。”
时光飞逝。
转眼天便黑了。
于修远身为重臣,被诏去王宫与王上一同宴饮守岁,于府人则在主屋内吃年夜饭。
老夫人高坐,身侧便是虞稚和于修齐,接着是于显民,于碧云,于芷桐,最后才是两位姨娘。
席间于碧云一直想跟老夫人搭话,老夫人却回应冷淡,只顾与虞稚于修齐说话。
老夫人慈祥地笑问:“安歌啊,瞧你穿得单薄,不冷吗?”
虞稚微微一怔:“不冷。”
“多喝点汤,这汤养人。”老夫人说着便让林若给虞稚添汤。
于碧云被无视,笑容却丝毫不僵硬,反而笑着给于芷桐夹菜:“二妹妹多吃点。”
“我不爱吃这个。”于芷桐转手就把碗里的菜丢到了桌上。
赵秀香小声制止。
若在平时,陆芙眉定会阴阳怪气讽刺赵秀香,此刻碍于老夫人在场,不敢多言。
于修齐深深地看着老夫人,将老夫人对虞稚的关怀收入眼底,心下满是不解。
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子究竟有什么魅力?
危险至极,包藏祸心,祖母和父亲却拿她当宝贝。
吃完年夜饭后,众人便坐在屋中闲谈。按理来说,现在已经是春季了,可幽州还是寒冷至极。
老夫人坐久了难免受凉,咳嗽起来:“咳咳咳……”
于修齐赶紧道:“祖母,您就别守岁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不急,我有礼物要送给孩子们。”老夫人用手绢掩了掩唇角,示意林若去拿。
林若将一个个礼盒递给他们。
于修齐第一个打开,只见礼盒内是一把古朴锋利的长剑,很是配他,当即谢道:“多谢祖母。”
老夫人微微一笑,转头看向虞稚,见她不动,提醒道:“打开啊。”
虞稚这才打开了盖子,只见里面搁着一副画卷,她将盒子放下,缓缓把画卷展开来。
看到画儿的一瞬间,虞稚愣住了。
这居然是一副鸿雁南飞图,毫羽分明的鸿雁飞过重重远山,好像要将人的思乡之念带回故土。
她的睫羽微颤,眼底泛起淡淡地红色,转瞬又消失不见,好像从未出现过。
老夫人转头与林若闲谈:“林若啊,我记得九华阁每到年节,都会依照九州各地风俗,分别办数十个不同的庆祝之处。”
林若颔首道:“是的老夫人,这正是让无法回归故乡的游子以解思乡之情。”
言罢,林若看了虞稚一眼,老夫人都为她做到这样的地步了,她不会看不出来吧?
于显民于芷桐紧接着打开礼盒,分别是文房四宝和玉饰。
于碧云在看到礼物时浑身一震,指腹紧紧地扣着盒子,才控制住自己没有失态。
盒子里居然是两只栩栩如生的木雕——蛇与象。
这显然是在告诉她:贪心不足蛇吞象。
贪心?何谓贪?凭什么别人能得到的东西,她不能去争去夺?
于碧云重重将盒盖扣上,双眸中的秋水拨开,满是深渊血涡。
“咳咳……我要回去歇息了。”老夫人轻咳了两声,扶着林若起身道,“你们都散了,回去守岁吧。”
以前于府人都是在一起守岁的,今年老夫人却要他们各回各院。表面上是因为她身子不适,实则是在为虞稚留时间……
老夫人都把假孙女宠到这个份上了,于修齐实在看不下去,起身大步离开。
虞稚至始至终没有说半句话,微微屈膝送走老夫人,便拿着画卷一路沉默地回了闺阁。
约莫一刻钟后,她突然从床榻上站起来,拿起不起眼的素衣走入屏风后。
披上浅青色斗篷,她问鸣珂:“出去玩吗?”
鸣珂激动地抬起头来,竟口齿清晰地吐字回应:“好!”
一大一小来到了市井街上。
重重花灯将城池映得恍若明昼,红绸在夜风中飞舞,下面跑过玩烟花棒的小孩,拥挤的人群望着杂技拍手叫好。
这是鸣珂第一次见到人类的年节,迷茫又兴奋地东张西望,渴望地盯着小孩手中的烟花棒。
那是什么啊?看起来很好玩。
虞稚一袭斗篷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精巧的下巴。走出了十余米,才发现鸣珂没有跟上来,回首看去,见他还在驻足看烟花。
小小的身子孤立在阴影中,与热闹格格不入。
这时她才想起来,鸣珂不过是一个十岁的小孩,怎会不喜欢玩具呢。
她淡淡地敛眸,向前走去。
片刻后,鸣珂的眼前出现了一大把烟花棒,不远处的小孩发出羡慕的叫声:“哇——!”
鸣珂顺着纤细的手臂向上看去,虞稚一言不发地递给他火折子,他霎时咧嘴一笑,蹿起来抱住烟花就是几个骨碌,像小狗似地在地上撒欢。
然后路人就看到一个小破孩同时点燃一大把烟花棒,烫着手了就瞎胡咧咧,屁颠屁颠地乱跑,火星子飞溅,吓得路人四处躲。
“谁家小孩这么虎啊?”
“有没有大人管管!”
“哎哟喂——我的新衣服,离我远点!”
鸣珂乐颠颠地抱着烟花棒给其他小孩看,惊得众小孩作鸟兽散。
有大人急忙护住自家孩子:“别跟那个小怪物玩!”
一群小孩学嘴叫:“小怪物!”
鸣珂的脚步骤然顿住,烟花棒的火星逐渐熄灭,他本就肤黑的小脸陷入阴影中,多了几分可怖。
忽然,他猛地张开血盆大口转过去:“嗷呜!”
“呜啊啊——!”
顿时吓哭了一大波小孩子。
“哼。”鸣珂满不在乎地回过头,蹦蹦跳跳地跟上虞稚。
虞稚伸手递给他刚买的吃食:“没事儿别瞎跑。”
鸣珂眼睛骤亮,抱过来就开始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估计完全没注意虞稚在说什么。
她也不想在这个时候管教他,径直往九华阁的方向走去。
九华阁,顾名思义,足足有九座高楼,远远望去,好像九幢泛着神光的宝塔。
能来这儿消费的都是达官贵人,一餐千金,不过在各种团圆节日会减价,说是要给贫穷游子们一处思乡之地。
说白了就是打人情牌,哪有商人会真的放着钱不赚。
今夜的九华阁热闹非凡,上至达官贵胄,下至平民百姓,即便座位满了,也可以挤进去看节目,品尝免费的甜点茶水。
虞稚和鸣珂进去时,四周高朋满座,舞台上奏乐起舞,将欢快喜悦的气氛送给每一个人。
鸣珂看着那飞舞的绸缎,伸出爪子去乱抓,自己跟自己玩得不亦乐乎。
虞稚环顾四周,依次扫过牌匾,寻找代表雍州的阁楼,却只看到了一个刺眼的字“魏”。
如今的雍州已不是雍州了,是魏国,是窃国贼子的魏国。
她沉默了片刻,走上前去:“给我开一个雅间吧。”
小厮笑得训练有素:“抱歉姑娘,魏楼的雅间与座位都已经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