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书房,穿过竹林假山远眺,最后一缕落日余晖嵌在晕开的墨中,大片大片的幽暗吞噬楼阙。
映在虞稚漆黑的眸,藏起最后一丝明亮,沉得好似深渊。
妇人之仁只会成为她的绊脚石,她的前进必使铁蹄踏遍天下人故土,血海尸骨将成为新王朝揭开的幕布。
她是一切灾难的罪魁祸首,又何必自欺欺人的去做无用之事呢。
不需要任何冠冕堂皇的理由,她只是想要复仇罢了。若非要拉拢于修远,她绝不会对任何难民伸出援助之手。
思及此,虞稚迅速侧眸,转身离开。
行至长廊拐角处时,一个人影倏地躲闪,藏入了角落中。
速度并不快,动静很大,应该是寻常家仆……
虞稚眯起冰凉的黑眸。
看来在她斗猛兽之前,还得先驯服这笼中之鸟。
一路上遇到的丫鬟家丁皆小心地退到一旁,小声唤句三小姐安,遂神情各异地面面相视,更小声的议论。
“听说以前于家后宅是陆姨娘掌权,三小姐这位嫡小姐根本说不上话,如今可是大不一样了……”
“是啊,你瞧见那气势了吗,我伺候的大人物那么多,还从没见过看起来这么不好惹的……”
“咱们这些新来的可都睁大眼睛吧,陆姨娘算什么?要想在于家混下去,可得讨好三小姐呢!”
虞稚将这些话皆收耳中,没想到林若的速度还挺快,仅一天就将于府家仆大洗牌,今后在于府就不再前有狼后有虎了。
正想着,前方忽然蹿出了一个人影,连滚带爬地扑了上来。
她纤眉微蹙,不禁后退了半步,定睛一看,原来是满脸惊惶的赵有财。
“三小姐!三小姐您可算回来了!”赵有财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神情慌张害怕而带着讨好,“求您把解药给小的吧,已经两天了,小的不想死啊!”
原来是这一茬,虞稚差点将这个人给忘干净了。她略作思索,将一颗不明物体拿了出来。
还未递给赵有财,他便一把夺过,手忙脚乱地吞了下去,满脸重获新生的狂喜。
虞稚轻弹手指,淡淡地道:“这只是三天的解药,你若不想死,替我做件事。”
闻言,舒心的叹息吐到一半,硬生生地卡在了喉口,赵有财如临大敌地张大嘴巴,哭丧着脸:“啊……”
“看着陆芙眉母女,有任何异常立刻告诉我。”虞稚不管他同不同意,说罢便举步离开。
“三……三小姐……”赵有财追了两步,突然又没了勇气,把求饶的话咽了回去。心中万分懊悔,他当初为何要为了银子去杀三小姐啊。
若非惹上了这个煞神,他现在活得多快活啊!
都怪陆芙眉那个惹是生非的贱人,赵有财不敢怪罪虞稚,只好将怒气加在陆芙眉头上,怨气冲天地离开,发誓一定要找出陆芙眉的小辫子,好好报个仇!
片刻后,虞稚回到了闺阁。
冬儿一见她立马缩起脖子,端着茶杯往后院走去,声音细小如蚊:“奴婢去沏茶……”
“小姐。”秋儿迎了上来,“老夫人送来了许多衣饰和过冬的物什,还问您需不需要再添两个丫头。”
虞稚微微摇头:“不必了。”
一个两个就够她防了,再添几个她不得烦死。
径直踏入楼阁中,虞稚忽地一怔。
这儿与今早完全不同了,增添了许多新家具与摆设,是十分温雅精巧的风格,予人温暖如春之感。
秋儿轻声解释道:“这些都是林姑姑带人给小姐布置的,说是老夫人授意的……”
说到最后几个字,秋儿的声音中泛着淡淡的疑惑。
老夫人有一个孙子三个孙女,她却一个都不喜欢,偏爱那个老爷收养的大公子,对府中事从来不上心。
经过昨日那事后,老夫人居然如此喜爱关照三小姐,真是匪夷所思。
不过也是,哪个长辈不喜欢冰雪聪明,又颜如舜华的孙女呢?
虞稚亦是讶异,她敢肯定老夫人看出了她不是于安歌,这个老人为何要对她这个来历不明的人如此上心呢……
可她不是来造福的,她是带来祸患的人啊……
复仇成与不成,于家都将被她推上风口浪尖,她倒希望这些人能对她厌恶至极,她的每一步才能坚定不移……
秋儿未去试探虞稚的情绪,微垂着头道:“小姐还没用晚饭吧,小姐想吃些什么?”
“我乏了,都不许上来。”
冬儿端着茶杯在门外磨蹭了半天,终于鼓起勇气走了进来,却只看到了虞稚的背影。
充满暖意的楼阁中,她的身影如此格格不入,寒风砭骨,如立雪山之巅。
两个丫头在原地愣了会儿,遂各自离开。
“吱呀——”
闺房的门被关上,虞稚一转身便瞥见了今日买来的铁狮,以及今日于显民买的那把油纸伞。
她拿了两件物什坐于桌前,纤手轻轻划过铁狮,铁狮的头便被轻而易举地掰开,并瞬间化为了几根精巧的铁器。
将油纸伞倒置在桌上,用铁器破开伞骨,将纤细的伞骨雕成了奇怪的形状,最后左右挪动,指腹一推,竟又恢复了原状,丝毫看不出被动过手脚。
继而又用长长的铁丝嵌入竹竿,铁丝如灵蛇般转弯,捅破竹竿的节头。遂徒手碾碎铁狮的脖子,将铁粉灌进伞骨中空的地方。
虞稚在房中打开了油纸伞,转了几个圈儿,确保看不出端倪便收了起来。
世上常见的机关伞无不沉重庞大,更不用谈隐藏其真身,成为暗器。
仿真到鬼斧神工的地步,非虞家控金灵术绝对做不到,这就是虞家俯瞰天下,成为一代神话的原因。
曾经的虞家为守护九州安定而存在,如今,她便要用平生所学,摧毁九国。
虞家机关术重在防守,从不为伤人而生。今时今日,她必将让天下人知晓其致命的攻击力!
虞稚环视四周,在梳妆台上的首饰盒中翻找,只挑出了一只简约轻巧的银镯,其余饰物都不适合做暗器。
忽然,她的目光停留在了书桌上,笔架上挂着一根细长的黑檀竹节毛笔。
她依次改造了这两件小物,将银镯戴在腕上。毛笔则被改成了一只竹簪,随手用其把长发挽起。看起来平平无奇,未有任何怪异之处。
虞稚对着铜镜满意点头,取下它们放在枕下,在夜色中将外衣挂在架子上,放下纱幔躺于床榻。
随着时间推移,夜色愈来愈深,她仍久久无法安睡,纤眉紧蹙,揉乱了青丝。
不记得是第几个无眠之夜,好不容易昏沉了片刻,却又陷入了梦魇的深渊。
直到黎明的光亮倾洒大地。
“啊…”
虞稚猛地坐起身来,短促地喘息,寝衣已被汗水浸透,发丝凌乱地贴在背上。
她久久无法从噩梦中解脱,耳畔忽然传来了嘈杂的声响,终于将她的魂魄拉了回来,抬手揉了揉隐痛的头,走到门外查看。
冬日清冽的风夹着雪沫拂过,虞稚的黑眸恢复了明彻澄透,并看到许多难民在府中走动。
那些衣衫褴褛,饥饿寒冷的难民满脸欢喜,一边啃着刚到手的包子,一边望着从未见过的楼阁院落。
孩童指着四周,叽叽喳喳地笑谈。
众家丁和丫鬟站在一旁面面相觑,神情惊讶又尴尬,呆呆地注视着不断涌入的难民,随后便被叫去忙活了。
然而最吵闹的不是这些人,而是——
“啊——!这些人是怎么进来的,脏死了,给本小姐赶出去赶出去啊!”
从虞稚这个角度恰好能看到,于芷桐在她的院子中发脾气,大呼小叫,推搡着身边的丫鬟。
丫鬟焦急地解释:“小姐,这可都是老爷的命令啊,您就忍忍吧!”
“忍什么啊,他们是什么人啊,一群要饭的玩意儿,他们也配进府中来?爹这是脑子进水了吧?!”
“桐儿!”
于芷桐的话音刚落,赵秀香急急忙忙地冲了出来,一把按住女儿的嘴巴,呵斥道:“住嘴!这些话也是你能说的?”
“娘啊,可是……”于芷桐指着难民,摇着赵秀香的衣袖撒娇,“您去给爹爹说,把这些人赶出去吧,这简直就是荒谬,太可怕了!”
“老爷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理由……把小姐带回去。”赵秀香当即吩咐丫鬟,不顾于芷桐撒泼将其拽走。
赵秀香望着难民沉思片刻,再次吩咐:“拿着我的钱去买些衣物来给他们,再把闲置的屋子打扫一下,好安置灾民。”
不仅是这边,整个于府都是难民,各个院落乱作一团,吵嚷声不断。
虞稚淡淡地收回目光,回到房中穿衣梳头,随后走下了楼。
冬儿在愣院外,大概觉得自己眼花了,不时地揉眼睛。秋儿一见虞稚下来,立马去打热水拿饭食。
还未吃到早饭,冬儿便小跑了进来:“小姐,方才有人来,说老爷让您立刻去堂屋。”
“嗯。”虞稚浅浅地应了一声,半点不着急,气定神闲地拿起瓷勺,舀起清粥送入口中。
冬儿看了看秋儿,秋儿摇了摇头,两个丫头大气都没出,等待虞稚吃完早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