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日。
暗市。
虞稚穿过幽暗的长廊，走到街市上俯瞰而下，正好看到小荆在用钱买人。
贩卖人口是暗市最稀松平常的交易了，大多是外国战俘，其次要么是卖来的，要么是抢来的。
不是幼小的孩童，就是貌美的女人。
小荆正在买的就是三个孩子，这三个孩子与他一般大，却没有他的半分沉稳，惊恐地瑟缩在笼子角落里。
只见小荆拿了一个拳头大的钱袋子给卖主，卖主掂了掂重量说道：“看在你是倾九老大徒弟的份上，卖给你了。”
这些钱都是小荆卖暗器得来的，如今的他已经是一位小有成就的机关术师了。
小荆从卖主手中牵过三个孩子，径直往暗市外走去。
他通常会找一些木匠或铁匠的店，塞点银子给店主，让店主教孩子们谋生的技能。
至于这些孩子的未来会怎么样，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小荆的行事，很明显与暗市背道而驰，暗市终究不喜欢这样的“异类”。
于是这天下午。
屠爷强行叫上虞稚和小荆去了斗兽场。
斗兽场一如往日般热闹，阶梯上坐满了观众，兴奋地向下面投掷钱币，叮当声被淹没在猛兽的嘶吼中。
虞稚和小荆都是内心如坐针毡，但面上不露声色，尽量忍过去。
可屠爷明显不会轻易放过，近来行事诡异的小荆，当一群孩子被带上来，分成两队时，他对小荆道：“一队生，一队死，你来选。”
那两队小孩已经吓懵了，两行泪水不停地淌，却叫不出半点声音。
小荆木然地坐着，半晌都不动，也不回答他的话。
毒女把玩着自己的黑色指甲，妖娆一笑：“一队喂猛兽，一队拿来做我的试验品也不错。”
虞稚的黑眸微凝，让小荆做这样的选择，根本等同于杀了他。
空气一阵死寂。
屠爷不耐地转动手指，声音愈加阴鸷：“说话。”
小荆的周身紧绷，紧抿的嘴唇微动，却仍是半晌也挤不出一个字来。
“呵。”屠爷忽然一声低笑，似乎在嘲笑小荆的愚蠢和不自量力，猛地一个抬手，两队小孩都被推了出去。
“嘶吼——！”
猛兽飞蹿上去，将不会反抗的孩童撕得粉碎，浓烈的血腥味与全场兴奋的叫声交织，犹如一张巨网笼罩，其中的人逃无可逃。
小荆紧紧地埋着头，一时呼吸急促，手指攥着衣角颤抖。
屠爷倾身过去，手掌扣住小荆的后颈微微用力，低声说道：“为什么不去享受这种玩弄人命的快感？你看这么多人都喜欢。你居然不喜欢，真是太奇怪了。”
说罢又拍了拍他的背，残忍地微笑着：“以后常来，我相信你会爱上这儿的。”
若非这个小子天赋异禀，谁会浪费口舌？
“还有你。”
屠爷忽然又将阴翳的目光落在虞稚身上，弯曲手指示意她起身，“游戏结束了，走，去看看新机关道。”
虞稚起身随他离开斗兽场。
这一次的机关道不出所料正是谢府的，上次她闯入谢府机关道的事被发现后，机关道便被封了，这次又换了个位置。
她一边检查机关道一边计算着地理位置，居然发现此地与谢府相隔甚远，已经快要出城了。
“谢子石如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是暗市最大的客人。”
屠爷知道瞒不了虞稚，斜眸投来冰冷的目光，哑声暗示，“他的事我们不能出任何差错，否则不论是谁，万死犹轻。”
“我尽力。”虞稚微敛黑眸，收起若有所思之色，专心致志地检查。
她的身份瞒不了多久了，已到了如履薄冰之时，必须快刀斩乱麻，也不知秦三何时才能找到虞家机关的地图。
机关道检查完毕，屠爷与虞稚回了暗市。
虞稚离开时发现身后又多了不少眼线，便不得不在城中绕了一个大圈，甩掉他们才回了于府。
闺阁小楼上，她翻出都城的地图寻找机关道所在的位置。
最终得出结论——飞雁园。
似乎是一座供人游玩的园林，谢子石怎会将关乎性命的机关道选在此处？是为了掩人耳目吗？
正思索着，窗外晃过一个人影，秦三手舞足蹈地无声唤她。
虞稚微微抬手示意他进来。
秦三这才麻溜地走进，回身关上门，一脸为难地道：“小姐，屠爷又给我施压了，说我要是再查不清您的底细，他就要扒了我的皮！”
自从小姐进入暗市，屠爷就在查她的身份，拖延这么久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这个情况在虞稚的意料之中，也早就准备好了应付的说词：“告诉他，我是神机门主。”
“神机……啊？！”
秦三连忙捂住自己的嘴，震惊地看着她，“不是……我的亲娘，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啊？”
这位大小姐也太皮了吧，连神机门都混得进去，还做了门主。
她这又是御史大夫嫡女，又是暗市二把手，又是神机门门主，外带与上将军和金坊主关系匪浅，她这是想上天呢？
随便拉一个出来，可就是半生的荣华富贵啊！
这得多忙啊，她是有三头六臂吗？
“你去打听就会知道，神机门近来在重修山庄，耗费重金。”虞稚淡淡地启唇，“我去暗市捞金就是为了填补空缺。”
“这个理由好……”秦三讪笑道，这种理由还真不是普通人能扯出来的，真不愧是她。
虞稚又扫了地图一眼，正好他在便问道：“你知道飞雁园吗？”
“知道啊，这是谢家的地盘，常常携家带口去玩。有好大的一片跑马场，谢家子女都是在那儿学的骑马。”秦三绞尽脑汁地想了想，忽然一拍大腿，“好像还是蒲建德送他的。”
这片园子是蒲建德老祖宗留下的，蒲建德一向爱护，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赠给了谢子石。
原来如此。
虞稚微微颔首，有跑马场就肯定有射箭的地方，谢家既然想拉拢于家，又知道她爱射箭，肯定会挑时间邀她去玩。
届时她便可以去寻入口，派人盯守，迟早抓到谢子石的把柄。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虞家机关的地图呢？”
暗市是基于虞家机关而建造的，如果她能得到地图，毁灭暗市不过是时间问题。
“嘿嘿……您知道这东西很难找的……”秦三讨好地笑道，“不过已经有苗头了，再给我几日，我一定会找到的！”
“嗯。”虞稚知道催他也没有用，便应了一声，遣他离开了。
最近几乎没怎么见到听风听夜，因为他们待在此处也没什么用，神机门更需要他们帮忙，所以很少来此。
虞稚乐得清静，做着暗器等待时机。
终于在第二日又收到了了谢家的请帖，正是邀请于府所有子女去飞雁园的。
飞雁园。
一座古朴雅致的园林，占地极广，除却十分之一是楼阁之外，十分之九都是花园和跑马场。
昨夜刚下了小雪，远远望去一片霜白。褐色的瓦顶落雪，层层褪半，像极了大雁的翅膀，这大概正是飞雁园之名的由来。
家仆领着他们走入院中，正好见谢元昊和谢如丹策马归来。
受邀之人除了于府的四位之外，还有约莫七八名其他小官的贵子贵女。
这些人自然是围着谢家人拍马屁，引得谢元昊二人自得意满，当真以为自己百里挑一，舍他们其谁了。
“你们来了。”
谢如丹踱步向虞稚走来，高声询问，“你们也看到了，飞雁园最好玩的地方就是骑马，不知你们可会骑马？”
随即轻蔑一笑：“噢我忘了，你们父亲是文官，家里那三寸地又不能跑马，肯定是不会骑马的，是我考虑不周了。”
于芷桐不咸不淡地扯嘴角，小声对于显民道：“早知道是来看花孔雀摇尾巴的，我就不来了。”
于显民也不想来啊，谁让谢子石现在是丞相，他子女的邀请谁敢推脱？
虞稚微敛着眸光，就当没听到谢如丹在说话。
谢子石在蒲建德的压制下，连带儿女做了多年的缩头乌龟。如今忽然上位了，也难怪谢如丹可劲儿爆发窝囊气。
只有于碧云附和：“谢大小姐果然是巾帼不让须眉。”
“巾帼不让须眉？这个词我可不敢当，应该搁在于三小姐头上，才是众望所归。”谢如丹咄咄逼人地看向虞稚，“既然于三小姐来了，定要露一手才行。直接射箭又太没意思，不如我们玩个游戏吧。”
谢如丹说这话时，谢元昊用极度厌恶的目光扫过虞稚，烦躁到极致的模样，大步流星走到亭中坐下。
其他千金公子见了，纷纷小声揣测其中深意。
“谢二公子怎么这么讨厌于三小姐啊？”
“看谢二公子那个焦躁的样子，肯定是于安歌看他是丞相嫡公子，贴上去死缠烂打，惹烦了他呗。”
“我看也是，景殿下她是指望不上了，就开始指望丞相嫡子了，啧……”
“你们这么抹黑人家不太好吧……”
“抹黑？你知道她那个大姐姐是什么货色吗？常言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这些话语都是交头接耳，所以虞稚并没有听到。
随后所有人都被谢如丹叫到亭中落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