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秦三将一叠银票搁在桌上,满面春风地笑道:“二十余万两,一个子都不少!”
虞稚淡淡地扫过银票,然后落在他春风得意的脸上,不置可否地坐在椅子上,幽幽启唇:“秦三,你真以为我不知道那些东西值多少吗?”
清冷的声音打在夜色中,也敲打着秦三,他的笑容微微僵硬:“您当然知道啊,但这市场价总是会变的嘛,你不了解暗市……”
“是么。”
她抚了抚衣袖上沾染的夜霜,语气平淡依旧,“明日我去暗市问问,想必他们不会对机关术师保密。”
暗市的嘴一向都严,不会对机关术师例外。但落在她身上,可就不一定了。
秦三知道,没有她做不成的事。
他的心底一惊,软的不行,便打算来硬的,冷笑出声:“你既这么不信任我,又何必让我去?”
“是谁说,要我给予信任的?”
虞稚的黑眸明彻如渊,隐隐灼人,“秦三,我们之间是平等的。这种平等的合作关系,不是建立在欺骗之上的。”
要她给予信任,那他便要毫无保留。任何一个成功的合作,除了稳固的利益之外,都需要保持干净,容不得任何弄虚作假。
话音落下。
秦三微微一怔。
还从未有人跟他说过这样的话。
自他懂事起,便只知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在充满虚假卑寒的巢穴中长大,总是下意识地去讨更多好处。
从不知如何与另一个人,建立毫无保留的信任。
他做不到,他怕有人在他背后捅刀子,他不想丢掉自己苟延残喘抢来的小命。
但他也不可否认,在某一刻,他被她的只言片语打动了。
秦三沉默着扯了扯嘴角,表情十分微妙,一言不发地取出衣襟里的小叠银票,放在那一大叠银票上。
空气一阵死寂,他不知该说些什么。
好像肮脏的他被暴露在了属于她的曦光之下,她明亮得令人害怕,快要照透他。
却见虞稚将银票整了整,抽出了更多的一叠,推到他的面前,清冷盛雪的嗓音溢出唇瓣:“从此以后,我托你办事所得的钱,皆分五分之一予你作为报酬。”
她不指望能用只言片语让秦三对她毫无保留,短时间内只有钱,才能真的打动他。
果然。
秦三讪讪地勾出痞笑:“您早说嘛,谁不想要更多钱?”
说着便拿走了那叠银票,当宝贝般塞回衣襟,踏实地拍了拍:“您放心,以后我绝对不藏私了,您想知道什么,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虞稚微微颔首:“明日再说吧,我要歇息了。”
她现在无比清楚健康的身体有多重要,时辰不早了,好好休息才能不生病。
“好嘞,您安。”秦三笑眯眯地溜出去,贴心地关好门。
门关上的瞬间,笑容消失。
他靠在门上沉默良久,低头看了看在黑暗中若隐若现的手掌,缓缓握紧,起身大步离开。
翌日。
关于于府嫡小姐的“胡作非为”已经传遍了都城,成为贵妇名媛,寻常百姓们的新谈资。
很快便将于侧妃勾引弘殿下的龌龊事给忘了。
“小姐,外面的人都说您仗着嫡女身份欺压庶姐姨娘,不仅蛮横抢夺聘礼,打碎聘礼,还狠毒地打死老嬷嬷!”
冬儿将朝食搁在桌上,愤懑的小嘴说个不停,“这根本就是颠倒黑白嘛,聘礼是陆姨娘要炫耀送您的,瓷瓶更不是您打碎的,至于那老嬷嬷,大概是遭了天谴吧!”
“这些谣言肯定是陆姨娘故意传出去的,小姐您等着,奴婢这就出去和她们理论!”刚摆放完碗筷,冬儿就要撸起袖子冲出去了。
“慢着,没必要。”虞稚气定神闲地端起白瓷碗,声音淡淡。
“可可是……”
门口的秦三痞笑着打断冬儿:“好姐姐你就别急了,就咱们小姐那脑子,能让人欺负了吗?”
旁边的秋儿也给她使眼色。
冬儿这才不甘心地闭上小嘴,拿起小碟给虞稚添菜。
吃完饭,约莫半个时辰后。
上完早朝的于修远被告知聘礼让虞稚夺走了,立刻与陆芙眉前来讨要,很快便出现在了小院门口。
虞稚缓步走上前去,微微俯身:“见过爹爹。”
陆芙眉迫不及待要在虞稚的脸上找到愤怒焦急的表情,可除了平静如水,什么也没有,不禁脸色微沉。
外面的流言于安歌必定听说了,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未免太不正常了。
“安歌啊,在家就不必多礼了。”于修远对虞稚仍旧非常客气,抬手虚扶了一下,然后才走入主屋坐下。
刚坐下,便直说了:“安歌啊,为父听说你把碧云的聘礼都要走了。为父的意思是,那么多聘礼你搁着也是搁着,不如拿一部分出来,填补家用。”
这次大婚他给于碧云准备了不少好嫁妆,再不用聘礼填补于府亏空,日子怕是就要拮据了。
于修远的语气温和到了极致,甚至有几分讨好的意味。
这让陆芙眉心下怨愤,明眼人都知道于安歌不可能成为王子正妃,老爷居然还想着依靠于安歌飞黄腾达。
最应该讨好的是碧云才对!
不过于安歌也不敢不给,竹篮打水一场空,她还是很乐意看到的。
果然——
虞稚乖巧地点头:“既然爹爹需要,那便全部拿走吧。”
陆芙眉得意地勾起唇角,这冒牌货可真会装,白忙活了一场,心里怕是都气得吐了血,面上还能不露分毫。
只听她故作和蔼,实则卖弄夸耀地说道:“安歌真是懂事啊,不过瞧安歌那般喜欢云儿的聘礼,就多少留一点吧。日后云儿在殿下那儿得了好东西,也会拿来与妹妹们分享的。”
秦三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冬儿秋儿摸不着头脑,小姐很明显不是会做无用之事的人。
房顶上的听风听夜兴奋地吃着瓜,压抑地笑得差点没把瓦片给抖下来。
拿什么?空气么?
于修远欣慰地笑了:“好好,安歌果然识大体,是为父的好女儿啊。”
说完便吩咐家丁前去库房搬运聘礼。
陆芙眉怡然自得地端起茶盏,总算是赢了于安歌一回,看于安歌扑了个空,她的心情好极了。
等会要好好让老爷看看,王子府准备了多么丰厚的聘礼!
然而——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家丁匆匆忙忙地跑进来:“不好了老爷!聘礼……没了!”
陆芙眉顿时大惊失色,手上的茶盏摔落在地。
当众人赶到库房才看到,偌大的屋子内空空如也,只有一些不值钱的东西被乱扔在地,一看就是被贼人洗劫过了。
于修远不敢置信地望着库房:“这……这是遭贼了?”
两个丫头当场傻掉了。
秦三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瞒天过海,心情好极了。
而自导自演的主人虞稚则毫无波动,冷淡地暼了一眼房顶上笑得打滚的听风。
有那么好笑吗?
陆芙眉先是心疼得差点背过气去,她昨个儿说不安全,没想到还真被她给说中了!
随后快速反应过来,一脸失望地看向虞稚:“安歌啊,我不是提醒过你吗,你的院子没有看守,极容易被人趁虚而入。你偏偏不听,还把值钱的聘礼都要走了!唉……!”
说完还嫌不够,继续火上浇油:“这弘殿下若是知道了,会不会震怒啊……这可如何是好……”
于修远怒火攻心,恨铁不成钢地扫了虞稚一眼,当即吩咐下人去报官搜查。
聘礼丢失不过一夜,紧急追查应该能寻到蛛丝马迹。
“安歌啊,以你的资质,得到这些东西不过是时间问题,你何必要贪图蝇头小利呢!”于修远拂袖而去,“你太让为父失望了!”
陆芙眉欲言又止,不甘心地咬紧银牙。于安歌丢了那么贵重的聘礼,老爷居然还不处罚她!
不过不论聘礼能否找到,于安歌在老爷心里也大打折扣了,也算没有白忙活。
反正她的女儿现在已经是王子侧妃了,日子还长着呢……
“安歌,你就好自为之吧。”陆芙眉阴冷地剜了虞稚一眼,转身离去。
冬儿急得团团转:“这可怎么办啊!奴婢去看看那贼人有没有留下什么痕迹!”说着便跑进了库房。
虞稚毫不慌张地敛眸,戏已经做足了,就看外面怎么演了。
秋儿看着面色平静的虞稚,总觉得这事与小姐脱不了干系……陆姨娘怕是要倒霉了。
本来虞稚今天要去暗市的,但怕有心人抓住把柄,说她自导自演出去通风报信,便暂时没有再出府,回到卧房画图纸去了。
于府丢聘礼的事很快传了出去,关于蛮横无理又愚蠢如猪的于三小姐的事迹,再一次掀起波浪来。
衙役出动,满城搜索聘礼的踪迹。
闹得沸沸扬扬时,传入了新妇于碧云的耳中,她听闻前因后微微蹙眉。
于安歌那么狡猾的人,会这么容易主动跳进坑里吗?
很明显不会。
于碧云的心中有些许不安,事实证明她的确猜对了——
暗市做事从不露马脚,除非他们有心露。
衙役没有找到聘礼的踪迹,却得知了一个可怕的消息:聘礼是于府陆姨娘吩咐人变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