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阁。
脚步声响起,一只停在指头的鸟儿飞走,积雪抖落,纷纷扬扬而下。
“这里面的东西,毁坏一件少一顿饭。”
冷酷无情的声音宛若魔音入耳,听得狼孩炸毛,愤怒地等着虞稚。
然而虞稚将他置若罔闻,踱步走入院中。
正在扫雪的秋儿一怔,握着扫帚的手僵住,一度以为自己眼睛花了。
三小姐居然领了个狼孩回来?
那狼孩满身黑毛,凶恶地瞪着琥珀色眼睛,寻常姑娘见了早就吓得花容失色,三小姐的兴趣还真是奇怪……
恰巧此时冬儿小跑着出来:“秋儿……姐……”
刚要出口的呼唤卡在了喉口,不上不下,化作唾沫艰难地咽下。
冬儿连忙藏到秋儿身后,直吓得结巴起来:“这这……这是什么啊……?”
秋儿深呼吸一口气:“应该是狼孩。”
三小姐就不怕陆姨娘拿狼孩做文章吗?竟带了这么大的麻烦回来。
“狼狼狼狼……”冬儿抖如筛糠,狼孩怪异地抬头瞥了她一眼,登时吓得她腿软,要不是及时扶住秋儿,怕是就要跌坐在地上了。
“他不咬人,带他去收拾一下。”虞稚云淡风轻地说完,伸手推了一把狼孩。
狼孩被推得一个趔趄,回首恨恨地发出吠声。
也好,她不在,他好找机会偷溜!
“啊?”冬儿一听这话,顿时觉得天都要塌了,“我我们收拾?可是……可是小姐……”
这小家伙惯会找软柿子捏,瞧见冬儿怕他,故意作出一副要吃人的模样,怕虞稚听到,无声地张开血盆大口恐吓冬儿。
冬儿瞬间石化,小脸蛋惨白。
就连一向稳重的秋儿,一时间都不敢上前。
正在狼孩得意之际——
“啪!”
一个巴掌毫无征兆地落下,他蓦然回首,果然看到了虞稚冷若冰霜的脸。
虞稚不耐烦地扫了他一眼,单手揪起后颈肉,强行拖向屋子,示意两个丫头:“走。”
完了。
狼孩欲哭无泪,好不容易有了逃跑的机会,就这样被他作掉了……
大约是虞稚总能镇住场子,有了她在,两个丫头就没有那么害怕了,乖乖地跟了上去。
虞稚选了一个空荡的屋子,让人把浴桶搬来,热上水,再把剃毛的东西拿来。
狼孩警惕地环视四周,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什么。
冬儿连忙跑去热水,秋儿很快将剃毛的工具拿了来,打上泡沫,在面对狼孩那张穷凶极恶的脸时,还是没有勇气下手。
狼孩记吃不记打,故技重施,露出獠牙恐吓秋儿。
虞稚冷冰冰的目光扫过,狼孩浑身一抖。
片刻后。
狼孩被绑成了蝉蛹,只露出了需要剃毛的地方,任凭他如何挣扎,最多只能在地上滚几圈。
他用吃人般的目光狠盯虞稚,虞稚却根本不在乎,气定神闲地坐下,品着新送来的茶叶,看得他窝了一肚子气。
秋儿将泡沫糊在狼孩的脸上,开始仔细的剃毛。
其实除开长得又长又杂乱的头发,狼孩的脸上没什么毛,只是黑得如碳般,让人乍一看还以为是一团黑毛球。
半晌后,冬儿提着热水走来,看了看正在低眉看书的虞稚,绕得远远地把热水倒进浴桶。
热水在寒冷的冬日腾起温热的雾气,狼孩好奇地睁大眼睛,耸了耸鼻子。
秋儿将他杂乱的头发剪掉,只留下了及肩的一部分短发,又把尖锐的指甲剪掉,终于露出了一双正常人类的手。
当冬儿端着最后一盆热水走进来时,狼孩坐在凳子上,地下是一大摊黑毛,除了皮肤黑黢黢的之外,与十岁孩童无异。
当然要先无视他凶狠的眼神和怪异的身姿……
最后,秋儿和冬儿齐心协力抬起狼孩,把他丢进了浴桶中。
“呜呜呜!”狼孩剧烈挣扎起来,对第一次触碰热水的他来说,跟要把他煮了没什么区别!
水花四溅中,两个丫头什么都做不了,直到狼孩逐渐适应,安静下来后,她们才开始帮他洗澡。
虞稚从书中抬起头,便看到了一桶“墨汁”,不禁嫌弃地皱起纤眉。
为了给这个小野人洗澡,足足折腾了一整天,直到夕阳西下时,才终于把他捯饬干净了。
两个丫头已累瘫,靠在墙上手指也抬不动了。
满天红霞,橙红色的光芒倾泻大地,为雪白的世界染上光彩。虞稚逆光而来,解开了狼孩身上的所有束缚。
狼孩伸出自己的爪子看了看,非常不适应地抓了抓,整张脸都皱到了一块儿。
虞稚仔细端详着他。
皮肤黝黑,浓眉深眼。穿着一身大号的家丁衣衫,身材劲瘦矮小。举手投足间全是悍野的邪气,犹如黑夜中夺人性命的暗器。
厨房送来了晚饭,虞稚便去了正屋吃饭。
为了不让狼孩一个人待着闯祸,她把狼孩也拎了过去。于是乎,狼孩便要眼睁睁地看着她吃。
眼巴巴地趴在椅子上,哈喇子流了一地,两个丫头想笑不敢笑,瞬间不觉得狼孩可怕了。
冬儿好奇地问道:“小姐,他有没有名字啊?”
闻言,虞稚微微挑眉,她都没想起来这茬,是该取个名字。
可是叫什么好呢?
“他看起来黑黢黢的。”冬儿痴痴地笑道,“就叫小黑吧。”
小黑?!
虽然他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他听农夫这么唤过那条傻狗!
狼孩猛地一回头,穷凶极恶地盯着冬儿,吓得冬儿登时不敢说话了。好不容易提起的勇气,霎时间又清零了。
秋儿看了看虞稚,很好奇小姐会取一个什么样的名字。
是像称呼小猫小狗似的名字,还是正儿八经人的名字呢?
狼孩似乎也想要个名字,直勾勾地盯着虞稚,期待着她能说出一个狂拽酷炫吊炸天的好名字!
对上狼孩的目光,虞稚的脑海中回想起了南玉瓒手拉长弓,对准狼孩的画面,想起了自己面对滔天权势时的无能为力。
两个字脱口而出:“鸣珂。”
话音落下,秋儿的眼神微变,心神一震。
鸣珂……指显贵之人,身居高位者。三小姐给一个狼孩取这样的名字,心思不浅啊……
冬儿疑惑地看着秋儿,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却又不敢多问。
而狼孩则是眨了眨眼睛,同样不明其意,却还是认真地将这两个字记在了心里。
整个晚饭吃下来,鸣珂都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心急火燎地抓耳挠腮,上蹿下跳,最后绝望地瘫在地上。
不过是一顿饭而已,虞稚当然可以给他吃,但她必须让他知道,她的话说一不二,绝不可能更改。
两个丫头收拾着桌子,虞稚走到院子中消食,忽然看到一个人影晃了进来。
定睛一看,原来是赵有财。
他鬼鬼祟祟地东张西望,目光锁定在虞稚的脸上,立马点头哈腰地凑了上去:“三小姐好,三小姐您老安。”
您老?
虞稚微挑眉梢,并没有过多在意这个词,淡淡地启唇:“什么事?”
“就是……您不是让小的盯着陆姨娘吗……”赵有财再次鬼祟地环视四周,确认安全后才靠近虞稚,小声说道,“小的那会儿看到陆姨娘身边那个宝翠,抬了一桶什么东西进去,小的嗅到了一点味儿,好像是血……”
血……
这种东西无疑是吸引野兽的,陆芙眉居然这么坐不住,在她领狼孩入府了第一个晚上就要动手了。
大约是觉得从狼孩下手,不仅能给她重创,而且神不知鬼不觉吧。
毕竟届时狼孩大开杀戒,谁还会注意地上的血来自何处?即便被提前发觉,也可能是哪个受伤难民流的血,并不是什么致命的证据。
“很好。”虞稚满意地颔首,随手丢给他一颗黑丸,“这是这两天的解药。”
赵有财眼睛一亮,连连说道:“多谢三小姐!多谢三小姐!”
鸣珂微微匍匐身子,坐在楼阁外的门廊上,歪着头注视着虞稚,一脸疑惑。
他想不通为什么她要将他身上搓下来的黑泥给那个男人,而且那个男人还一副如获至宝的模样……
正想着,虞稚突然转过身向他走去,他顿时戒备起来,紧张地望着她。
虞稚于他面前站定,清冷垂眸:“从现在开始,学我一样两脚走路,坚持一天,奖励你一只烤鸡。”
烤鸡!
鸣珂双眼放射绿光,激动得跳了起来,仿佛已经看到一座烤鸡山就在眼前!
然而梦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学会两脚走路非常困难,立在原地还可以,一旦踏出一步,便现出原形,东倒西歪,最后摔在地上,吃下一嘴雪!
“呸呸呸!”
鸣珂无数次从地上爬起来,坚持不懈地不断尝试,直到黑夜降临,到了睡觉的时间。
“跟来。”虞稚将鸣珂带上了二楼,为了不让他闯祸,临世在卧房中加了个地铺,让他睡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他好奇地伸出脚踩了踩棉被,就在这一瞬间,耳畔忽然想起咖嚓一声,一条铁块在纤指尖飞来,形成手镯紧扣在他的手腕上!
“唔?!”鸣珂大惊,使出吃奶的劲儿去掰,急得满地打滚,却连一丝缝隙都找不到。
虞稚冷漠地收回目光,压根不理会他,自顾自躺上床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