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稚则是在下午去了暗市。
整座机关师楼都仿佛笼罩在阴霾之中,压抑得叫人喘不上气来。
小荆坐在门口捣鼓一堆零件,见虞稚来起身唤了一声:“师父。”
“嗯。”虞稚淡淡地应道,遂踱步走入楼内。
屠爷坐在最高处的太师椅上,手上把玩着飞镖暗器,整张脸沉在阴影中,鹰狼般的瞳仁汇聚危险,显然心情极差。
何君讪讪地凑过来:“老大您怎么才来啊,昨天王子府出了事,屠爷差点没把我们的皮给扒一层下来!”
暗市得知藏兵之事败露,第一件事就是提前引爆火药,以免因此查到暗市的头上。
可多日来的心血就这样毁于一旦,屠爷的心情能好到哪儿去?
虞稚略作思忖,转眸向屠爷看去。
屠爷似乎正在等她,四目相对的刹那,他微微抬了抬手,示意她靠近。
她缓步走过去。
“昨日之事……”屠爷单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轻敲桌面,掀起眼皮瞥着她,“你听说了吗?”
“嗯。”虞稚微微颔首,除此之外便没有了其他反应。
“这种事从前从未发生过。”屠爷看似懒散的目光锐利无比,似乎要戳穿她,“你说,是不是因为暗市出了叛徒?”
这个叛徒,自然是指虞稚了。
只有虞稚自始至终参与了机关道的制作和检查,更何况,她还是最近才加入的新人,底细最复杂不明。
虞稚自知不是撒谎的高手,但她可以保持绝对的冷静,不露任何慌张之色:“也不一定是叛徒泄密,或许真是那个侧妃发现了端倪,或是上将军在进入王子府时,看出了什么。”
屠爷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清冷的黑眸,忽然将飞镖暗器一丢:“说得不错,这其中的成因非常复杂,难以定论。”
“倾九,我只希望……”
他站起身来逼近虞稚,将左手重重地搭在她的肩膀上,微微俯身在耳畔低声道,“你对暗市忠心耿耿。”
不等虞稚回答,屠爷又变幻动作把整个胳膊挂在她肩上,压力和冷意压顶,满意地察觉到她周身僵住:“不然……我可能就要用一些,比较极端的法子了,你明白吗?”
就算她不是他的人,他也要把她变成他的人。
心留不住,留住人,他有一千种方法。
虞稚微敛黑眸,强迫自己不把挂在她身上的人推开,用平静的声音道:“明白。”
楼外,靠在门上的毒女眯起冷眸,蝮蛇般的目光扫视那几乎贴在一起的两人,熊熊杀意腾起。
果然拥有精绝机关术就是保命金牌吗?发生了那样的事,屠爷居然还留着倾九的小命!
要知道这事儿落在暗市任何一个人身上,都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虞稚与屠爷讨论试用了一会儿暗器,又指点了一下小荆,便离开了暗市。
毒女迈着猫步走到屠爷面前,漆黑的指甲暧昧地划过他的肩膀,红唇微张呵气如兰:“想控制她还不简单?只需要一丁点毒,就可以让她乖乖听话……”
话音未落,屠爷冷沉的目光便扫了过去:“让我知道你私自给她下毒,你就完了。”
“怎么会,没有您的命令我哪儿敢啊。”毒女心头不悦,不甘心地道,“可加入暗市的人哪有不吞毒的?”
也就是倾九一个例外……再好的人才控制不了也是祸害。
“倾九的身体承受不了暗市的毒,玩脱了得不偿失。”屠爷回想起每一次将胳膊搭在她肩膀上,借机探她脖颈处的脉搏,都发现她气息不够强。
女人身子本就不如男人能折腾,更何况又是一个孱弱的女子?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让倾九吞毒。
“好吧……”毒女娇嗔着应了一声,但想杀倾九的心仍然强烈,并未消退几分。
于府。
虞稚刚一到府就感受到了喜气,就连下人们都更加麻利了,与有荣焉的模样。
回到小院才听冬儿说:“小姐,听说老爷立了大功,王上要赏老爷。老爷便说要把功劳给大公子,王上便封了大公子做禁卫军统领!听说大公子今夜会回府吃晚饭,大家都可高兴了!”
原来如此。
不过虞稚用脚指头猜,也知道于修齐一点也不会高兴,今夜的聚餐必然沉闷。
说不定于修齐还会借机找她的不痛快,所以……她会借身体不适的借口推脱,免于一场不必要的风波。
虞稚走入主屋,秋儿端上来一盏清茶,她刚喝了两口,冬儿又憋不住话了。
“小姐,今个儿下午大小姐从刑庭司回来,就一直跪在老夫人的院前,到现在都还没起来呢。”冬儿满脸不忿,“做错事只需要道歉的话,要律法何用?老夫人铁定是不会原谅大小姐的!”
于碧云回府的日子并不好过,突然成了寡妇遭人嘲笑不说,还因为毒害过老夫人的原因没什么好待遇。
要不是陆芙眉暗中帮助,于碧云怕是过得连狗都不如。
虞稚也觉得依老夫人的性子不会原谅于碧云,于碧云定会想方设法改变现状。不过这些跟她都没关系,她喝了茶就上楼去了。
并告诉两个丫头,她身子不适晚上就不去主厅吃饭了。
夕阳西下时,于修齐才回府。
众仆从整齐地跪在地上,喜气洋洋地高呼:“恭喜大公子!贺喜大公子!”
于修齐本来沉着的脸色更难看了,看也不看他们,加快步伐绕道离开。
家丁疑惑地说道:“大公子这是怎么了?晋升官职了居然一点儿也不高兴?”
“大公子心气高,和老爷一向不对付,如今托了老爷的福才升官,你说他能高兴吗?”另一个家丁摇了摇头。
于修齐回绝了前来请他去书房见于修远的家丁,径直前往老夫人的院子。
院落前的雪地上,于碧云还跪在那里。整个人被冻得瑟瑟发抖,小脸隐隐泛白,几乎摇摇欲坠。
若是其他男子见了定会心生怜惜,更何况此人还是自己的妹妹,但于修齐完全不屑一顾,大步绕过于碧云走入院中。
老夫人正躺在摇椅上欣赏着最后的夕阳,橙红色的光映在她慈祥的面容上,安详而美好。
见于修齐来了,老夫人立刻吩咐林若端凳子,晃动双脚使摇椅动起来,语气中溢满了欣喜:“你瞧,这是安歌给我做的,躺着可舒服了。”
又是于安歌。
于修齐尽量控制着自己不爆发,但还是沉着脸坐在了椅子上,一语不发。
林若端着一盘糕点走上来:“大公子,老夫人知道您要回来,特意让奴婢们做了您最爱吃的栗子酥。”
闻言于修齐的心情有所缓和:“多谢祖母。”
“尝尝。”老夫人笑眯眯地说,于修齐听话地拿了一块吃,边吃边听老夫人道,“修齐啊,既然挑子已经落到他肩膀上了,那就好好干。”
于修齐有心事,吃起栗子酥来犹如嚼蜡,咽下去半晌后才低声道:“祖母,这块馅饼太大了,父亲迟早会被反噬的。于安歌太危险了……不能再留这样的人了。”
“修齐啊,贪婪的人永远不舍得放弃任何好处,给予好处的人不是因,而是果。没有因,哪来果?”
老夫人的语气轻松,好像话中人不是她的亲儿子,“没了安歌,还会有第二个人。”
这场游戏中没什么好和坏,只有胜与败罢了。
“可是……”于修齐紧皱眉宇,“您就不怕大齐被他们给毁了吗?”
“这有什么稀奇的。”老夫人咯咯笑出了声,反问道,“传承几百年,包揽九州的大晋王朝不是在三个月前刚亡吗?”
她用两只手在空中比划,慈爱又得意地瞧着于修齐:“这样的事儿,史书写出来得有这么长呢!”
于修齐无奈地唤道:“祖母……”
老夫人又是一阵笑,语重心长地说:“孙儿啊,祖母老了,什么事儿都能看透。你不能,你也不该。你该有你想成就之事,并为之付出一切。”
她倾身拍了拍于修齐的手背:“若你想守护这个国家,那祖母便拭目以待。”
闻言,于修齐犹疑地问道:“与您的安歌成为仇敌,甚至把她置于死地,您也不会责怪我吗?”
“或许会吧……”老夫人重新躺回摇椅,沧桑的双目望着渐起的暮色,“但你们都没有错……这就是少年啊,斩断了棱角还叫少年吗?”
于修齐似有所悟,起身深深作揖:“多谢祖母。”
正说着,外面丫鬟急匆匆地走进来说道:“老夫人,大小姐晕过去了。”
“给她请个大夫。”老夫人神情平静,“以后谁再敢无事下跪,自讨苦吃,就逐出府去。”
“是。”
待丫鬟退下,老夫人又对于修齐说:“她就是反面例子,一个人在什么时候,都不要昧了自己的良心。”
于安歌和于修齐可以争,于碧云自然也可以。
但为了志向付出一切不是为非作恶的理由,瞧瞧她都做了些什么?
为了嫡女的位置屡次暗害亲妹妹,甚至毒害亲祖母,将所有亲人都算计了进去,手段卑鄙令人不齿。
她怎会不爱看着长大的孙女,可惜孙女把善良弄丢了。
于修齐微微颔首:“孙儿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