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世，哲论宗，水廊

　　九岁的墨诩与刚刚弱冠的墨筠，坐在此处的长凳上。

　　微风吹过，几丝蔷薇香，几声黄莺啼。菡萏轻摇，蜻蜓飞过。

　　青年与稚童的脸上都是淳朴。至于谁真谁假，去辨析这个，倒也没意义。

　　“哥，我不想当少主了。”

　　“为什么？”墨筠担心的问道。

　　“我不会当，我听不懂话，下不去决心，我……我不想干啦！你为什么不能帮我干！”

　　墨筠有些错愕：“我，怎么能帮你呢？你是少主呀，你是未来的盟主呀。我怎么能帮你呢？”

　　“那为什么你不是盟主？”

　　“因为你是伯父的儿子，我继承位置，是不符合规定的。”

　　墨诩低了低头，鼓着嘴巴，很委屈。半晌，小娃娃道：“哥，如果你是民心所向呢？”

　　“啊……？你，什么意思？”

　　“我是说，如果我很顽劣。人们都讨厌我，还觉得你很好，你是不是就能继承了？”

　　“我勒个祖宗啊！快闭嘴吧！”墨筠一把捂住了墨诩的嘴，“这种事情怎么能行呢？”

　　墨诩使着劲把墨筠的手掰开，道：“如果我装的很顽劣，那是不是就衬得你很好。人们是不是就会很喜欢你？那这样，你不就可以成为序衡盟主了吗？序衡盟主，可是掌握亿万人生死的。我做不好。”

　　“可这毕竟……”

　　“没事！我知道了，你就是怕我爹！没关系，等我需要继承盟主之位的那天。我爹他，大概也去世了。等我爹去世了，我说话，估计也没那么有用了。再说，当盟主有好处的。”

　　“好……吧。”在墨诩的威逼利诱下，墨筠不得不同意了。

　　九岁的小墨诩看着堂哥同意，笑着，撒丫子跑了。

　　墨筠看着小堂弟离开的背影，没什么感觉，在他看来，墨诩只是孩子心性，闹着玩的。毕竟，这种事情怎么能改呢？

　　但这个想法，墨筠很快就不再有了。因为墨诩真的付出实践了。

　　自那天之后，序衡宗少了个爱笑的小墨诩，多了个一点就炸的“小暴君”。

　　“少主好呀？少主去哪呀？”一个同门师姐问道。

　　“我要去哪，还用不着你管吧。你贱不贱啊？长舌妇，闲事婆。”一个白眼。

　　那师姐有些错愕。按照她的猜想，墨诩应当会笑着，很有活力的跟她说“我要去找先生了，唉，真不想上课”。

　　或许不是这句，但起码不会是这样。

　　算了，就当少主心情不好吧。毕竟她青春期的时候，脾气好像也不小。

　　墨诩看着师姐没怪罪自己的样子，觉得很愧疚，也没多说，就要走。但他又觉得这么走了，什么目的都没达到，便又想回去。

　　正在此时，有一个抱着资料的小书童跑了过来。一个没走稳，左脚绊右脚，摔倒了。

　　“少主，能帮我捡一下吗？”小书童趴在地上捡着资料，一双不算大的手就那么小心的处理着资料。前后摆动。

　　墨诩看着那双手，知道如果他现在一脚踩上去，再打这小师哥一顿。那绝对会比单纯的见人就骂更管用。

　　但是，他没有。

　　虽然污了墨诩的名声便可以救天下，但这小师哥是无辜的。

　　他得罪谁了？为什么要被无缘无故被人踩断手呢？这么一个干文职的，伤了手，特别是右手，基本也废了。

　　他墨诩爱天下，爱世人，当然也爱这一人。人都是人，从来没有因为多数而舍弃少数的道理。

　　“师哥，我来帮你。”墨诩蹲下来，帮着那小书童收起了散落在地的资料。

　　。

　　少主办事，毕竟是很受瞩目的。

　　这件事，也就很自然的传到了墨筠耳朵里。他听到之后并没有多意外，他早就料想到了，墨诩这孩子绝对是心血来潮。

　　他的猜想不错。墨诩确实是心血来潮，这一事也是抛到九霄云外了。

　　之后……序衡宗似乎来了个叫燕离的，跟少主关系不错。同吃同睡，志趣相投。

　　不过这都不重要。

　　。

　　墨诩十二岁那年，薛氏验孕后验出怀了。

　　这个消息一经传出，立马是众说纷纭，人言不一。

　　大部分也都是说：“墨诩不管用了，要成废少主了。”

　　听到这种言论，好面子的墨挺自然是过不去的。便当众拥立墨诩，人们看到作为盟主的墨挺如此重视墨诩，也就不说了。

　　只是，从这件事之后。那个计划，好像又开始了。

　　那天，墨诩去哲论宗找了墨筠：“哥，那个计划，咱们继续吧。”

　　“哪个？”

　　“两三年前吧，我跟你说的那个。听我的，开始吧，也必须现在开始。”

　　“……”墨筠听到这个，不知作何评价，“既然你说开始，那便开始吧。”

　　墨诩没想到堂哥答应的那么快，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

　　但惊愕之后，便是沉重的使命感。

　　他走了，离开了哲论宗。

　　。

　　这个计划的实施，似乎是从燕离开始的。

　　自从那天之后，少主似乎就在有意无意的针对燕离。

　　燕离一大早起来扫落叶时，他会说：“你会扫地吗？！叶子都扫不干净，废物！像你这种人活着还干什么？”

　　但这个姓燕的小少年却从不生气，每回都是呆呆的看着他傻笑。以至于墨诩总会以为他是个傻子。

　　但如果燕离真是个傻子，墨诩就更希望他被自己骂走了。他不希望这个傻子留在自己身边，受伤害了。

　　这世间所有的苦和伤痛，如果可以，他真希望全都是由他一人承担的。

　　只可惜。这个姓燕的小傻子并没有搞懂他的意思，仍旧是固执的跟在他身边。

　　他说：“我与少主，万世不变。”

　　墨诩听到这个的时候，是很开心的。

　　因为旁人对他说的，都是“神明永存”“序衡常在”这种，没意思的、虚晃的话。很少有人，会对自己说，会对那个单名为“诩”的少年，许下这样的承诺。

　　但接着的，就是无奈和忧愁。

　　燕离是骂不走的，明说又只会给他带来更大的伤害。

　　墨诩不知道怎么办了。

　　但聪明如墨诩，他还是想到了办法。

　　给燕离找个研究项目不就好了？

　　于是，墨诩说霍霍就霍霍。在没日没夜的努力之后，他找到了一颗星球——他们的母星，墨家的母星。

　　他很开心，于是便把这件事告诉了燕离。

　　燕离听了，果真如墨诩料想的那般，兴奋喜悦、激动不已。

　　“怎么样？想去吗？去那边看看去吧。”

　　“好啊。”

　　“那你……还回来吗？”墨诩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问出这样一句话。明明在心里，他想要的，是燕离再也不回来了。起码那样，对这小傻子，很好。

　　“不回来了。”

　　“啊？”原本，他连劝燕离别回来的说辞都想好了，听到的却是燕离不假思索的“不回来了”。

　　只见燕离躬身行礼道：“本应丧命的，得了少主这么多年的照顾。玄合……也没理由再在这里赖着了。”

　　“那好吧。”

　　墨诩目的达到了，但却有一种说不上来的难受。他原本以为，这人是不愿意走的。

　　明明从前多少次都是。可为什么偏偏这次，他走了呢？还这么……果断。

　　之后，燕离不知道是编了个什么程序。当作礼物送给墨诩后，便离开了。

　　这一别，便是诀别。

　　自那之后的十多年里，两个青年从未相见。

　　这一年，墨诩二十八岁。

　　墨诩不是没想救过、劝走过楚岑和卿卿。

　　只是他知道，楚岑对他，只会是比燕离更忠实的。

　　骂，肯定是骂不走的。而且……这小子跟他，实在是太熟了，熟到没边了。

　　若是让他察觉到什么，更不好。

　　那若是直说呢？那恐怕更不好，怕楚岑只会留的更加坚定，而且这个姓楚的小傻子知道了，更不好。

　　卿卿呢？像卿卿这种身份的人，离了墨诩。能不能活下去都是个问题。

　　不管怎么样，起码之前，墨诩是这样想的。是觉得自己在为他们好。

　　但经历过燕离“头也不扭一下”的离开后，他好像明白了，他是在害怕。

　　是在害怕，这两个人，特别是楚岑，也会像燕离一样，头也不扭的离开。

　　他更是贪心。

　　明明都走上了这条不归路，却还是想有个永远跟在后面的追随者，可以安慰心理的朋友。

　　可耻啊，可耻啊……

　　不管怎么说，这一点忍忍痛还能舍掉的友谊，并没有把墨诩压垮。

　　真正压倒他的，是亲人的离世，是世人的不解，是神明的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