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家老爷才走,外边跑来的丫鬟说:“主后,南山老人来了,往尊主那一个殿去了。”主后听罢一惊,无玉还在外边,若给南山老人看得落雪的模样,任着爆炭一般的脾性,还不把落雪带走。主后这样一想,一面叫人去寻无玉,一面急急往无玉殿里去。
那一厢,南山老人来无玉殿里,殿里的侍者欲拦,南山老人不肯烦情理人,闪身来得里间。看得坐在矮榻面色苍白的落雪,再一探脉,竟又中了寄魂毒,一时更着了气。
“师父,你不是着了病吗?怎么来这里了?”落雪看南山老人一副康健的模样,问道。
“我着病?我身子好好的,怎么会着病?是季老伯,怕骗不到你回山,胡诌的罢了。若不说是我着了病,你这个没良心的还肯回山去看我?”南山老人说道。
落雪一笑,道:“原是师父没有着病,我便安心了。”南山老人一声冷哼,道:“我这会子是没有着病,你要再闹,我可就要给你气病了。我若不来,你是打算在外边咽了气?这会子,又染上寄魂毒,怎么护着自己的?”
“我是没事的,师傅不必担忧。”落雪道。南山老人道:“你从来只说自己没事,你有没有事,你是我养大的,还瞧不出来?随我回山去,可不能再让他们来作践你。”
“师父,我不要跟你回山。我要是跟你回去了,就一辈子不能再下了。”落雪道。她不傻,这一时,已想明白了。子桑容月想让她回南山,攸宁那时来的那样匆忙,魔巫之境定有大事。
“你倒是聪明了。这一回,你不肯回,我都要赶着你回!”南山老人说罢,拉着落雪往外边去。此刻,落雪的身子正弱,没多少力气,只能跟着南山老人。
南山老人拉着落雪来到外边,正要下石阶,却给落雪极力挣脱了。落雪道:“师父,我不回南山。”
“不回南山?”南山老人冷笑一声,道:“瞧你这一副样子,同三年前回南山埋子桑无玉的时候有什么分别。莫不是子桑无玉又死了一回?”
落雪呆呆站着,想起那一个一身如雪白衣的无双公子,他清浅一笑,风华便能媲美日月之华。她一双水眸迷迷蒙蒙的,没有一丝神采,轻轻喃道:“玉没有了,无玉再也没有了……”
南山老人看落雪这一副没了心魂的模样饶是心疼,道:“他没有了便罢了,师父带你回家。”
落雪呆呆怔怔看着青石的地板,还是摇了摇头。南山老人恼得气大,道:“好,我再问你,可悔了当初下南山?”
“……我恨!”落雪一字一字狠狠说着,一双眸子盈满了泪水。她恨,凭什么,她分明什么都没有做,却要背上妖仙的骂名。凭什么,她受了寄魂毒生不如死,子桑无玉却仍不能生还。凭什么,世间之人千千万万,匪终剑偏偏认了她。凭什么,要她洛家满门火葬。凭什么,山下三年,流下的眼泪却比山上十几年还要多。
得了消息的无玉飞身而来,听得落雪的答,心间一窒,不禁定住了身形。落雪一双盈满了泪的眸子看着无玉,眼泪却不曾掉下一滴。
主后赶了过来,见这一个光景,暗暗心惊,道:“南山,你要带着落雪姑娘往哪里去?”南山老人道:“自然带我的徒弟回南山去,谁要理你一个一个无玉的,忒得烦!”
主后看一眼落雪,叹了一声,道:“你要带姑娘走,好歹问问姑娘肯不肯。若不肯,你何苦来逼?”
南山老人听了瞧一眼落雪,道:“我的徒弟我还不能护着了?哪个要理你们这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烂事,走了才清净。”又看石阶之下的无玉。无玉着一身墨衣裳,一张俊美无俦的脸同子桑无玉一模一样。
“子桑无玉?”南山老人一时想起子桑无玉,但又看无玉眉间朱砂,一双墨玉般的眸子里无一丝烟火情谊,丝毫不像温润如玉的子桑无玉。
“你是哪个无玉?”
“浔越无玉。”无玉道。南山老人一冷笑,知晓浔越这一个姓只属神人一脉,道:“原是神人之主,难得我竟能见得你,真是难得。”
无玉淡笑不语,南山老人瞧着无玉与子桑无玉一模一样的脸,一时收了笑,道:“子桑无玉与你何种关系?”
“子桑无玉是无玉在人间的一魂。”无玉道。话音方落,南山老人长袖一挥,将剑指无玉,无玉看面前这一把闪着寒芒的剑,不惊不慌,也不躲避。主后见这一个光景,生生吃了一惊。
“如此说来,子桑无玉也是你。都是你一个无玉,害得我雪儿好苦。自从遇见你,雪儿就没过一日的安生日子。”南山老人嗔道。
无玉一言不发,看向南山老人身后的落雪。落雪只呆呆看着他,眸中盈满了泪水,一张小脸没有一丝的神采。
“罢了,你是神人之主,我也奈何不了你。”僵了一会,南山老人收了剑。无玉瞧一眼南山老人,墨眸一敛。
“怎么,你还想来拦我们?”南山老人看无玉,问。无玉摇了摇头,道:“无玉自然是不敢拦的。只是这会子雪儿身子不好,走慢些才好。”
南山老人拉着落雪欲走,落雪挣脱了,往后走了几步,道:“师父,我不回南山……”
“你长大了,连师父的话都不听了。”南山老人道。落雪颤声说道:“师父,我不回去。你就当……你就当从来没有收过我这个徒弟,南山从来没有我这个人……”
说着说着,落雪眸子里的泪水落了下来,狠狠地砸在手上,滚烫如火烧。
南山老人听着落雪的话,恼恨又心疼,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师父,三岁时,你收我为徒,叫我嗑三个响头。”落雪轻声说着,跪了下来,向南山老人嗑了三个响头。瘦弱的身子摇摇晃晃,嘴角沁出些许殷红血。涌上口中的鲜血愈多,落雪不敢抬头。
“好,好,我南山从来没有你这个徒弟!”南山老人看地上的落雪,说出这些话,闪身不见了。
落雪抬头再看不见南山老人,口中殷红血不断流了出来,泪痕满面,身子一晃,再也撑不下去,昏了过去。
无玉看落雪昏了过去,忙闪身过去,将落雪接在怀里。轻擦她面上泪痕,心疼不已。
得了消息的北堂急急赶过来,诊了落雪的脉,又看无玉,生生说不出话来。无玉将落雪的手放回被子里,道:“北堂,你不必诓我,是什么,都同我说罢。”
“公子,”北堂话音一顿,想起上一回落雪对自己摇头,改口道:“公子不必忧心,落雪姑娘会好的。”
无玉轻抚落雪脸颊,轻声说道:“会好,怎么还会好……”北堂听了,知是无玉心疼落雪,没了言语,行了一礼,静静退了下去。
“雪儿,你怨我、恨我也罢了,千万不要吓我……”无玉轻轻喃着,痴痴看着落雪一张苍白的小脸,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