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才睡醒的花南离想起先前落雪的话。落雪说有神仙带自己回来的。花南离越想越不对,便来瞧一瞧落雪。走进里间,见落雪拉着无玉的袖子,二人正笑语。花南离不禁修眉一皱,走过去把落雪拉到身后。
花南离一双凤眸冷冷瞧着无玉,冷声道:“无玉公子,请回罢。”落雪看花南离冷下的脸,撇了撇嘴,道:“师兄,这是神仙,你不要赶他。”
“我道是哪一个神仙,原是无玉公子,”花南离冷笑一声,道:“可惜我师妹惹不起你无玉公子这个神仙。无玉公子还是回罢,若再不走,莫怪我不留情面。”
无玉看一眼花南离,行了一礼,道:“无玉叨扰了。”说罢,再瞧落雪一眼,牵唇一笑,转身走了。
落雪欲跑去拦住无玉,却给花南离拉住了。花南离道:“小兔崽子,你知道什么?就跟个流氓一样扯着人不放?过后得了罪,看你怎么哭去?”
眼看着无玉走远了,落雪吸了吸鼻子,道:“师兄,你干什么拉我?”花南离一听,更是生气,这一个落雪竟然还敢念着无玉,嗔道:“怕是要早早地把你带回南山去,省得在这里栽跟头。”
“这会子,我不肯走。无玉公子叫我在这里等几天,会把我落下的东西还回来的。”落雪道。花南离想了想,雨夫人让落雪拿回落下的东西,想来这东西还是有些重要的。叹了一声,道:“那好罢,这几日就歇下。你只记着,离无玉公子远一些。”
“我为什么要离无玉公子远一些?”落雪不解问道。花南离道:“我要能给你说清楚,早跟你说了。你只管记着就是。”
花南离说罢,转身走了。落雪呆呆愣愣站着,不明所以。
院子里的丫鬟问落雪为什么不穿红衣裳了,落雪摇了摇头,道:“别的衣裳也是好的,为什么非得要穿红衣裳。”
丫鬟打开衣柜,里边是落雪以为穿过的衣裳,尽是红衣裳。落雪看了一愣,拿出一套衣裳,看了看。换下这一身白衣裳,穿上了红衣裳。
“表小姐这会子穿上这衣裳,更好看呢。”丫鬟说道。落雪来到镜前,看镜中一身红衣的女子,那女子肤白如雪,水眸红唇,更有倾城之姿,恍若神妃仙子。
落雪来到青瓦檐下,梁间的青鸟唤了几声,飞往了天上。落雪看青白的天,蓦地觉些恍惚。她忘了许多,连自己以往的样子也不记得了。
呆站了会,落雪运起轻功,飞身而去,来到街上。木然沿街而走,不知该往哪里去。行了些时候,瞧见一个穿着长衫的算命先生。
“先生,你能算命吗?”落雪来到摊前,道。算命先生瞧一眼落雪,道:“姑娘本已是无命之人,还是走罢,老夫算不清的。”
“先生可否告诉我,什么是无命之人?”落雪问道。算命先生捋了捋花白的长须,道:“姑娘的命已经没了。”
落雪的长睫颤了颤,道:“先生的意思是,我已死过了……”
算命先生但笑不语。落雪明白了大半,道过了谢,给了银子,转身走了。
但走了些许时候,落雪瞧见一个戏楼子,隐隐听得里边唢呐吹鼓之声。落雪往里瞧一眼,走了进去。
三月之末,桃花落尽。南国皇帝念汉王即墨独在孤地一年,又念太后生辰将近,特召回京,大过太后六十生辰。
汉王府的马车在长街过,惹得人们纷纷注目。路遇药材堂对门戏楼子。即墨掀开马车侧帘,看这一座戏楼子,蓦地想起那夜的《凤求凰》,还有一笑倾国倾城又倾华的红衣之人。
戏楼之上,落雪听得外边的嘈杂,来到朱栏前,看得街上行着的汉王府车马。
即墨见楼上一身红衣的落雪,晃然一怔,但看清那一张倾国倾城的脸,不管不顾地飞身而上,来到她面前。他看着她倾城依旧的脸,只是如初见般呆呆傻傻的不知说些什么。
落雪看面前锦衣的公子,他生得剑眉星目,面如冠玉,临风玉树,清俊逸群。可是,他却呆呆看着她,一身掩不住的傻气。
“傻家伙。”落雪不禁笑道。即墨回了神,道:“落雪姑娘,我回来了。”
落雪一愣,她不知即墨去了哪里。即墨看迷蒙的神色,淡淡笑了,笑意中淡点苦涩,道:“姑娘,你怕是忘了我。”
“那,你可恨我?”落雪轻声问道。
“我……不肯恨你……”即墨低声说道。即便是因落雪走错一步,全盘皆散,交兵权,赴西南,苦相思,即墨也未肯恨落雪半分。
“我只怨你,为何一年没来瞧我一眼?哪怕只远远看上一眼,我也知足了……”即墨颤声道。
“傻家伙,我怎么会去瞧你?”落雪牵唇一笑。她都不知以往生了什么事,怎么会记得他?
即墨默了。落雪从未应他,她又怎么会去瞧他呢?
“……想看你初相见,心甜意甜。想着你乍别时,山前水前。我怎负转眼负盟言?我怎敢忘却些儿灯边酒边?只愁你形单影单。又愁你衾寒枕寒。哭得我哽咽喉干,一似西风泣断猿。”戏楼子里的小伶唱起这一段《玉簪记》,落雪听了,心神恍惚,猛然想起一身如雪白衣的公子,他浅笑温然,风华但现,媲美如日月之华。
落雪想着,脑袋不住地疼起来。不由捂了耳朵,仓皇运起轻功,不择路地逃去。
即墨看落雪一抹殷红影愈远,小伶还在唱着,苍声悲戚寒心骨,凉风乱青丝,指间微冷。
落雪一路飞掠,来到城外才停下来。费尽了力气,瘫坐在地上,一双凤眸不知为何盈满了泪水。她呆呆傻傻看着地面,不知在发什么痴。
推门之声传来,一身青僧衣的尼姑拉开尼姑庵的门出来,看门边呆坐的落雪,辨清她一张倾城面容,识出是江湖上的红衣妖仙,唤道:“红衣妖仙。”
落雪抬头看门前的青衣尼姑,细看尼姑面容,却怎么也记不得。落雪忘了,这是铁绣娘子,当年她还同铁绣娘子一起大闹凉山寺。
“妖仙,你怕是忘了我了。我是铁绣娘子。”铁绣娘子看落雪迷离的神色,笑道。
“铁绣娘子……”落雪轻声念着,还是记不得。铁绣娘子扶落雪起来,道:“你来这里,可是也要绞了头发做姑子?”
“我不做姑子。你怎么在这里做姑子?”落雪说着,瞧一身僧衣的铁绣娘子,尤是不解。
“我不在这里,能在哪里?”铁绣娘子笑道。想当初,铁绣娘子曾在大雄宝殿前对青阳官人说:“你既入佛门,我便守青灯……空寂长相随!”如今,青阳官人还在凉山寺,她还做着姑子,日日守青灯。
铁绣娘子扶着落雪进了尼姑庵,来到里边,坐了下,给落雪倒了一碗茶,道:“这里荒凉成这样,你怎么来了这里?”
“我自己来的。”落雪道。又看这一个寻常的禅房,道:“我怕是要在南山守着一生一世。”
铁绣娘子道:“我怕是要守着这一个庵一辈子。”
“你可有悔?”落雪问道。铁绣娘子一笑,道:“我的官人还在凉山寺,我总得陪着他,一生空寂。”
落雪喝下那一碗淡茶,没有说话。铁绣娘子亦不语,只静静坐着。
呆坐了些时候,铁绣娘子道:“你回罢,你终究不是待在这里的。”落雪点了头,起身走了出去。铁绣娘子送落雪直到尼姑庵门口,道:“若有了缘分,往后能见,亦是好的。”
“好的。”落雪轻轻答道。红影一动,身影便消失在了尼姑庵门前。
铁绣娘子叹了一声,轻声道:“人间情长放过谁,一个一个,放过了谁……”说着,回禅房去了,闭上眼睛,轻轻敲起木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