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来到青瓦檐下,盆里的绿苗一夜下来萎了不少,瞧了不由心疼,纤细的手指轻拨绿苗叶子,一边轻喃道:“我才见了几日,就成了这个模样。你不开花来,我怎么瞧蓝色的花?这样坏下去,神仙也帮不来。”
“落雪姑娘,你求神仙,倒不来求公子。”站在樟树底下的鹤枯嘻嘻笑道。落雪瞧鹤枯一眼,笑道:“你倒说一说,怎么个道理?”鹤枯道:“姑娘不晓得,公子来人间就是解疾苦的,本事大着呢。姑娘去求公子,半分错不了的。”
“腌腌臜臜的,叫他听了,不定怎样说道你呢。我虽年轻,见识少,可你别来诓我。”落雪笑道。鹤枯道:“姑娘说的哪的话,我再怎么玩闹,也不敢诓姑娘。”正此时,无玉与钟离丝锦从屋里出来,听了二人的谈话,无玉瞧一眼落雪,道:“还留着那萎苗做什么?还不趁早丢了去。”
落雪摇了摇头,道:“你们那些神神鬼鬼的事,你们不说,我也不晓得。这盆秧秧我不丢,便算萎了,留了做念想也是好的。”无玉一笑,道:“好生说着,你倒有了脾性。那几个泥瓦盆子,要留你便留下,没人同你抢。”说罢,往院外去,鹤枯瞧一眼落雪,跟着无玉走了。钟离丝锦亦同落雪道了别,一同走了。
淮生来到外边,道:“雪儿,以往便算了,现下还是安静些使得。即便在外边,亦不可随意玩闹。”落雪道:“表哥不必太过挂心,我一应知晓的。”淮生再看落雪瘦弱的背影,动了动唇,终不再说话。
“近来朝堂定是多事,表哥快去罢,莫在我这白耗时日。”落雪道。淮生叹了一声,道:“在右相府这,好歹是暂且离了是非。你好生歇息,我先去了。”落雪应一声,淮生便走了。
“蓝色的花,蓝姬,该是什么样子……”落雪低低说道,纤指轻轻拨动萎叶,凤眸一片迷蒙。想起无玉要她求他的话,不由笑了。任他是一个举世无双的公子,也是一个爱使小性子的。
回到左相府里,无玉便要辞了钟离丝锦回院子,钟离丝锦犹豫些许,还是喊住他:“公子请留步。”
无玉一笑,道:“钟离小姐想说什么,但说无妨。”钟离丝锦看他清俊如画的脸,轻轻笑了。他总是如此温雅,让人瞧了心暖喜欢,岂不知盈然笑意间,却是那样疏离。
“不知公子可有兴致与锦儿下一盘棋?”钟离丝锦把水眸一敛,笑道。无玉道:“这样一说,无玉倒记起来,以往同小姐下棋,才落了几子,便有事先行了。今日正好重下一盘。”钟离丝锦牵唇一笑,道:“公子这边请。
二人来到荷花池边的小亭。时候尚早,池子里的荷花没生出几朵,倒是荷叶绿盈盈的,一圈一圈铺满了一池。暖风拂来,荷香轻荡。无玉与钟离丝锦坐下。盼兮拿了棋盘与棋笥过来,把盛着黑子的棋笥放在无玉面前,又把白子棋笥放在钟离丝锦面前。
檀香一点,蕴香散,无玉执了黑子,钟离丝锦亦执起了白子。钟离丝锦先落下一子,笑道:“不知公子可喜欢南国的风景?”无玉随意落下一子,浅笑道:“无玉行过许多地方,数起来,还是南国的风景最入眼。到哪都有流水清溪,杨柳花岸,叫人瞧了喜欢。”
钟离丝锦又落下一子,道:“不知公子最喜季雨都哪一处的景?”无玉道:“无玉瞧着护城河两岸的风景竟好看些。”钟离丝锦一笑,道:“原是护城河。锦儿先前同友人在护城河游过几遭,只是如今各有各的忙,难走到一块去,也就没去过了。”
未一会,钟离丝锦子穷无处逃,输了一盘。无玉随意间落下的棋子,虽是看似无心,仔细思量,无一不暗藏玄机。钟离丝锦细细瞧清楚了一盘棋,笑道:“公子,锦儿输了。”
无玉将手里拿的一颗棋子放回棋笥,道:“若是她,定然会杀得无玉无处可去。”钟离丝锦听了,笑问道:“公子说的,可是落雪姑娘?”
“何尝不是。那一个孟浪女,瞧着痴痴呆呆的,没半点本事,闹起来,当真要把屋顶掀了。”无玉笑道。钟离丝锦道:“公子说来,落雪姑娘倒成了傻傻呆呆的模样了。”
“怎么就不是了,白眼黑心的,心底最能藏事的,伤的、疼的从不与人说,白叫别的挂心。偏又与鹤枯一样,端的是小孩心性,闹玩惯了。”无玉说道。钟离丝锦听罢,轻轻笑了。
夕阳至,暖风徐来。落雪跃上房檐,在瓦上坐下,呆呆看那将要落下的太阳。神思不在,蓦地想起往事。三年前,落雪使了阴的法子将子桑无玉劫上南山做压寨相公,洒泼耍赖的,让子桑无玉不能走。子桑无玉不恨不恼,从不对落雪撒半点气。在南山,子桑无玉有时静静坐在一处,瞧着太阳一点点隐下山去。落雪便一会子看看天,一会子看看他,总是坐不住。撒了性子,不安分地要拉他走。他没法子,只由着她。
“今日的太阳落了,明日还能见。”子桑无玉曾经浅浅笑着对落雪说,“若哪一日,无玉走了,雪儿千万不要想念。”落雪不懂,也不在意,直至子桑无玉不见了,她才知晓。他早料到那么一天,他会不在她身边。
“便算是我安安分分坐着了,你也从未想过要我一个……”落雪轻轻说着,低低的声音飘散在风里,再无人听得。蓦地一转头,看得对门左相府里一身墨衣裳的无玉。他着一身墨衣裳,俊美无俦的脸与子桑无玉的脸一模一样,只是多了眉间殷红似血的朱砂。
可那是无玉公子,只叫无玉。
那一厢,无玉一转身,看得远处屋檐上一抹红影,仔细瞧一瞧,辨出是右相府的落雪,不由笑了笑,这孟浪女还真是跳上蹿下地闹腾。
“无玉……”落雪瞧着无玉,轻轻说着,声音轻得连自己也听不得。那抹墨影却一闪,不见了。落雪长睫微颤,未一会,面前立了一个人,抬头一瞧,正是无玉。无玉浅笑盈盈瞧着落雪,道:“孟浪女,你可是喊了我?”
落雪看着面前眉间朱砂的谪仙公子,轻轻喊了声无玉,傻傻呆呆笑了。无玉看她脸上痴痴傻傻的笑,唇际笑意愈深,道:“偏你有精神头,成日里攀上跳下的。又傻傻呆呆的,也不小心些,掉你下去,仔细你的骨头。”
落雪不争辩,拉住无玉的衣袂,一双如水的眸子瞧着无玉。无玉蹲下身子,伸出手轻捏落雪的脸颊,道:“你做什么?”落雪摇了摇脑袋,无玉又问道:“你又要我做什么?”
“看那个。”落雪指了指渐渐落下的太阳。无玉看了一眼,在她旁边坐下,看她满满一副乖巧的模样,笑道:“便算我今日心情好,陪你看这一遭。下回再闹腾,可不理你。”
落雪笑了。一会看看夕阳,一会看看无玉,笑起来,像孩子一样天真无邪。当夕阳落尽,落雪再回头,身旁已没有了无玉的身影。静静悄悄的,他不知何时走了。落雪长睫颤了颤,一颗颗晶莹的泪珠子砸下来。泪珠子砸在青瓦上,湿了大片。
无玉隐在暗处看落雪瘦弱的身子,不禁心疼。落雪那不止不休的泪水像是砸在无玉的心上,一滴一滴如刀过,很疼很痛。这一种感觉,无玉初见落雪时也是有的。无玉不知为何,欲细究,却不知从何处解起。
正晃神间,眉间的朱砂猛地疼起来,闪出异样的红光。无玉修眉皱起,指间凝起一股淡蓝色的灵力,将那丝灵力逼进眉间朱砂。朱砂便不再发亮,只殷红依旧。无玉再看那檐上的落雪,墨玉般的眸子清冷得无一丝烟火情谊。暖风拂,墨影一动,再一看,已寻不得无玉一丝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