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子天气鬼怪得很,上半天的太阳还晃晃照下来,到了下半天,雨珠子狠狠砸下来,淅淅沥沥,没有停下的迹象。落雪倚在窗边,手里不时晃着拨浪鼓,闲先瞧着外边的落雨。青石路两边栽的杨柳给雨洗得新绿,尤是亮眼。雨淋漓里,街上蓦地现了几把油纸伞,仔细瞧过去,一行人往客栈这边来,簇拥着的一个女子以白纱掩了半张脸,锦衣罗裙,一副大富人家女儿的装扮。落雪牵唇一笑,瞧这样一个阵仗,猜来是李家的小姐亲自来了。
落雪挑了草蚱蜢玩弄,往里间去了,不想理会这烂摊子的事。再一会子,便听得隔间的敲门声。
“谁啊?”里边的鹤枯一句问,门外的李小姐开口道:“公子这厢打扰了,小女子乃李家大女。敢请公子开门,小女子有事请教公子。”鹤枯把眼看无玉,无玉看着书,头也不曾抬,只微微点了头。鹤枯把嘴一撇,不情不愿地开了门。
“公子安好。”李小姐走进来,行了一礼。无玉放下书,上前来亦行了一礼,笑道:“无玉见过李小姐。”
再见眉间朱砂的谪仙公子,李小姐还是愣了会儿,纤手揭下面纱,露出一张如花的小脸。面容虽是艳丽,却比不得落雪倾城之姿。
“听闻公子已有妻?”李小姐一双眸子紧紧盯着无玉,无玉但笑不语。鹤枯道:“我家公子有了夫人。”听得答,李小姐敛了眸子,低了脑袋,道:“公子既有了夫人……”她抬头看他,咬了红唇,道:“若小女子与公子为妾,公子可否应……”
“小姐……”身后的丫鬟惊得呼出一声,李小姐按下丫鬟的手,摇了摇头。再看无玉,他俊美无俦的脸笑亦然,宛若仙人,一双墨眸却清冷得无半分人间烟火情谊。
隔间的落雪听着这李小姐的话,倒有些可怜起她这个大胆的女子。今生但凡瞧上冷情冷血的无玉公子,纵万般割舍奉献,也不得他半分一点的真情。
“不知小女子是否有缘见公子夫人?”李小姐瞧着无玉,浅浅笑道。无玉牵唇一笑,道:“鹤枯,喊她过来。”鹤枯应了一声,来到隔间,喊道:“夫人,公子喊你呢。”落雪瞧鹤枯一眼,笑道:“好家伙,不过一日半日的,你倒喊得愈发顺了。”
鹤枯吐了舌头,道:“夫人,你可快去,公子等着呢。”落雪握着草蚱蜢,应一声好,起身走了过去。未见其人,先听其声。落雪的声音浅转清灵,很是好听。待落雪过来,众人看这一身红衣的女子,尤是愣了。
落雪肤如白雪,凤眸盈润若水,唇若涂脂,浅浅一笑,风华无限。全身无半个华美装饰,却美得倾国倾城。人瞧了,一不小心便要失了心魂去。落雪来得无玉身边,向李小姐行了一礼,笑道:“李小姐安好。”这一句把李小姐从怔愣中拉了出来,她慌忙回了一礼,抬头看落雪的脸,又是呆了。
落雪一笑,回首瞧无玉,正背向众人处,冲无玉眨了只眼睛,娇俏之色全然不似方才的风华代绝。无玉牵唇一笑,偏开了脸,论起调皮玩性,这一个落雪可比鹤枯厉害多了。
“不知李小姐来此,有何贵干?”落雪立于无玉身旁,浅笑问道。李小姐看那犹如天作之合的二人,自觉惭愧,道了句无事,喊了一众丫鬟小厮回。走了几步,又回首问道:“不知公子名讳?”
“无玉。”无玉笑道。李小姐听了,一时想起江湖传名的无玉公子,再看公子如仙神般的模样,恍然悟了。矮身再一礼,道:“冒犯了。”
李小姐一众人走后,落雪往手里的草蚱蜢注了几分力气,往无玉脸上扔。无玉抬手接住草蚱蜢,道:“孟浪女,要毁了我的脸不成?”落雪嘻嘻一笑,在凳子坐下,拿起茶壶倒了一杯水,道:“毁了你一张脸,可去得许多麻烦,岂不省事?”
无玉看指间编织得惟妙惟肖的草蚱蜢,道:“这一句,你不该同我说,该和自己说。仗着你的容色,担得祸国殃民这一句。”落雪道:“你也来,平白的说派我。生了这一个模样,原不是我想的,自小便多留些心眼,哪承望如今还是生得这一副模样,别人说神仙不是,说妖精又不是,真真活折煞我。走在外边时时都得小心些,谁晓得下一会子,刀子就抡过来了。”
“一件件的,也是你的造化了。”无玉道。落雪撇了撇嘴,不说话。鹤枯在落雪对面坐下,笑嘻嘻地说:“果然是落雪姑娘厉害。”说罢又偷偷瞧一眼无玉,悄悄地对落雪说:“落雪姑娘,鹤枯与你说件事。不若,你来当公子的娘子?”
“你得问他,有没有胆子抢皇上的女人?”落雪放下茶壶,端起杯茶,看杯上飘起的热气儿,浅浅笑道。鹤枯把嘴一撇,道:“怎么不敢?我家公子乃……”话未完,无玉出声止住他:“鹤枯,这一道走来,你是闲了不是?竟说些没边际的混话。”
“不是……”鹤枯一下子低下了声,屈屈说出一句,不敢再说话了。落雪看鹤枯满满一副委屈的模样,不由笑了,道:“原想你们只是胆子大些,不想竟是势头大些。委身做商,是不愿张扬的意思。别人家不敢干的,你们倒敢干了。”
“你说的什么。你悦意,打人、骂人都容易,何苦说出这样的话来折煞我。”无玉道,落雪道:“我生来粗鄙,使不来主子性儿,哪里敢打人、骂人。你们那一些神神鬼鬼的,我不晓得,论礼儿,我合该不能晓得。”
生来粗鄙?无玉听得了,不由笑了。无玉再怎样不晓世事,也该知晓落雪原是洛家的四小姐。历代君王多娶洛家人,那洛家又世称凤家,世人都称赞的了不得,生在那一个大家,哪里就粗鄙了?笑道:“胡吣便罢了,你不该拿母家贬低。”
“哪一个是母家?我自小长在南山,若论母家,南山便是了,哪里来的洛家?”落雪道。无玉道:“好生着,倒说上了。便算以往洛家难为了你一个,如今哪里肯难为了你去?”
“你是外的,不晓得那府里腌臜事。我也算了,只当天聋地哑,统统的不讲。”落雪道。无玉瞧一眼落雪,没了言语。
“明日,这雨可是大约止了。到时候,你们赶往何处?”落雪喝了口热茶,抬眼瞧窗外淅淅沥沥落的小雨。无玉坐在桌前,拿起书看,道:“南下季雨都。”
季雨都乃南国皇都,落雪道:“季雨都?听闻南国左相之女生的天仙之貌,无玉可曾见过?”
无玉瞧着书,点了头。落雪看无玉如画侧脸,问道:“可是美极了?”无玉答道:“自然。”无玉短短说出二字,一旁的鹤枯听了,懒懒趴着桌子,碎碎念道:“美是美极了,再怎么也没有落雪姑娘美。”
无玉看鹤枯一眼,鹤枯捂了脸不敢看无玉。落雪牵唇一笑,真不知无玉这一等谨慎的人物,怎么就肯让鹤枯这个莽莽撞撞的小家伙一道跟着?
“你又往何处去?”无玉翻了一页书,问落雪。落雪道:“随缘罢,左右不愿跟着你。你且放心。”无玉就不说话了,静静看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