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一道士吓得吱吱啊啊地哀嚎,抖得像筛糠。
终于那金红身影不再转动,数个身影合成一个,可是他的脸被一张骇人的恶鬼面具遮住了,身上穿的那件宽大衣袍,真是夸张,是一件展翅欲飞的金红凤凰图案的长袍。
那人面对着天一道士,左手伸向天空,冷笑一声,“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做天道!”
霎时间,天地晦暗,风吹云涌,乌云滚滚,天空响起轰鸣声,从云层中间隐现一道金光,生生将云层撕裂开。
所有女人花容失色,惊叫着逃窜,她们都冲向了皇后所在的高台上,古夕雪拉着苍云皇后连连后退。
看着变色的天空,夕蓝的心也跟着颤抖,可她颤抖着嘴唇,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天空,此刻好奇心已经战胜了恐惧,她甚至有些期待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太子炎一副看呆子的表情,可又突然一笑,让聚精会神的夕蓝偏头瞪他。
太子炎双臂环胸,轻声笑道,“古夕蓝,你不怕吗?”
夕蓝打量着他,这个凤凰袍怪人是他带来的,想必也是见过这些,肯定不会有什么反应,夕蓝慢慢舒展眉头,目光渐渐变得柔软魅惑,“有太子殿下在我身边,我怎么会怕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呢?”
那凤凰金袍怪人,左手伸展,只见那天边金光越现越大,像是快被吸出来了似的,转瞬光芒融合成箭矢的形状,飞速射向地下趴着的天一道士。
太子炎瞳孔一缩,“走!”夕蓝正看得痴,他揽起夕蓝的腰就飞到了远处。
夕蓝的眼眸中闪烁着那金光箭矢的飞影,她眼睁睁地看着那金光箭矢在接触到天一道士的一瞬间,破裂成万道光芒,如同密密麻麻的针一样刺进了天一道士的每一寸皮肤。
天一道士被金光一寸寸地啃咬,两腿一伸,每一个毛孔都开始向外渗血,直到血液全都流出,只剩下干枯的皮包骨头。
凤凰金袍怪人就站在一边,看着所谓上天给他的天道。
围观的诸人都吓得说不出话来,素来镇定的苍云皇后也虚晃起来,花贵妃更是全身靠在春喜身上。
太子炎环视这些深宫嫔妃们,平时一个个比狠,现在这么不禁吓,不禁觉得好笑,他又斜眸,夕蓝的眼里却显现出一种光芒,兴奋奇异的光芒,还有她那个隐去的笑容。
太子炎站在她身后,挑眉道,“本宫小瞧你这女子了,原本以为你只是心狠,才发现你连死都不怕。”
夕蓝转过来仰头对太子炎莞尔一笑,“我当然怕死的,我是个毒妇,是祸害,只有祸水才能活千年呢。”
她眼睫像羽翼一样,在金红火光照耀下舞动,眼波流转间,让太子炎失了神。
夕蓝余光里却看到古夕雪那道含恨的目光像是要吃了她似的,夕蓝沉眸一笑,抬手轻轻拍了拍太子炎肩上的浮尘,头一侧,略微靠近他。
夕蓝娇笑,“何况就算今日真的着了那天道,夕蓝能拉着太子殿下共赴黄泉,此生也算没白活呢。”
太子炎似笑非笑地盯着她,似乎曾经有一次,这女人也这样对他献媚,他着力想从那双美丽的眸子里看出真假,可除了美艳动人之外,除了能勾他魂魄之外,什么也没发现。
“太子殿下……”一声气若游丝的声音飘过来。
“太子殿下!”同一个声音,却是暴跳如雷。
太子炎抬头看去,原来是那凤凰金袍解决完了天一道士。
凤凰金袍哼哼着,大摇大摆地走向他,心想到,他专门来帮他办事,这臭小子却来后宫里风花雪月,还有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喂!事办完了没有!本巫可要走了!”那凤凰金袍冲着太子炎嚷嚷着。
夕蓝施施然转身,冲他礼貌一笑,那凤凰金袍的声音顿住,定定地站在夕蓝面前。
隔着一张恶鬼面具,也实在看不出这怪人的样子,可夕蓝心知,这怪人一见她转过来就不说话,一定有古怪。
难道,又是古夕雪事先布好的局,要指认自己是妖孽?不可能,古夕雪不可能认识他。
夕蓝眨眨眼,笑着鞠躬,“相府古夕蓝,多谢大师解围,多亏大师请了天道,才将那陷害我的妖道除去。”
“古,古夕蓝?你是丞相家的?”那凤凰金袍却有些不镇定了。
夕蓝心中起疑,试图从面具的那双眼睛中看出点什么端倪,她小心翼翼问道,“是,我是丞相古威的,四女儿,嫡女夕蓝。大师,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那凤凰金袍迟迟没有做声,喃喃道,“你,你眉梢上,那是……什么?”
夕蓝脸色稍稍变冷,“胎记,大师以为那是什么?”
古夕雪在高台之上喊道,“大师,那是妹妹的胎记,虽然妹妹刚生下时就有妖道说那胭脂红是天生煞气,后来的道士也污蔑妹妹克死了生母和家人,可那不可信啊,大师……”
夕蓝低头冷笑,这个古夕雪,什么时候能不用这么蠢笨的害人方式?可要是古夕雪真的蠢笨,她前世怎么会害得自己不得好死?
令众人没想到的是,那鬼面具甩袖,竟扬起一阵风,他的凤凰金袍在风中猎猎舞动,让人生畏。
他的声音带着怒意,“谁敢说那胭脂红是煞气!”
夕蓝眼中闪过讶异之色,就见那凤凰金袍飘移到那些死去的奴才身边,一扬衣袖,疾风便刮开了他们身上的草席子,把几具尸体暴露在阳光下。
凤凰金袍抬起鬼脸,冷冷看向台上的皇后,“本巫让你们瞧瞧,人心歹毒!”
苍云皇后被那鬼面具吓得毛骨悚然,连连向后跌了几步,花贵妃冷眼一看,心知这鬼面具不是来搅局的就好。
那凤凰金袍从袖中掏出一个精致的木盒,大家都好奇地看着,当他一打开时,嫔妃宫女们再度连声尖叫。
那盒子里是五只张牙舞爪的青蝎,排着队跳出盒子爬到那凤凰金袍的衣袖上。
那人蹲下靠近这些死尸,将青蝎放在其中一人身上,让青蝎从他的七窍中进入,待那死尸的肚皮几乎快从里面戳破爆裂时,凤凰金袍一把捂住死尸的口鼻,五只青蝎从死尸的肚子中冲破窜出,跳到地上。
随着青蝎出来的,还有几根像是草一样的秽物,令人作呕。
夕蓝也嫌恶地用衣袖掩住口鼻,但眼睛还是紧紧盯着青蝎不放。
太子炎才没工夫看那几只丑蝎子,他一直在观察夕蓝的反应,看她这样,便忍不住笑道,“怎么?嫌脏害怕了?”
夕蓝看也不看他,凉凉道,“这些秽物从人的五脏六腑中拖出来,必有异味,这和如厕时不能说话是一个道理,话说多了,会染上口臭。”
太子炎嘴角抽搐,看这个天性狠毒说话凉薄的女人还会做出什么。
那凤凰金袍收起青蝎,虽然看不清他的目光所至,可他分明是对着古夕雪和苍云皇后的,他冷道,“五毒青蝎只会靠近毒物,而这奴才身体里的这秽物,应该就是致命的蚀心草,这东西,只有皇宫后面绝生崖上才能采到……”
苍云皇后瞳孔放大,这是第一次被人戳中她的手段。
古夕雪紧跟着言语相逼,“你说这是蚀心草,可那些奴才面门上的胭脂红点该作何解释?若非煞气所致,谁人又能作假?”
太子炎盯着古夕雪,古怪一笑,“古大小姐这还像是要维护你嫡妹的模样吗?怎么本宫看,像是要把你嫡妹活剥了似的?”
古夕雪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急的说不出话来。
夕蓝不屑地看了她一眼,接着道,“那些人脸上的胭脂红点,是冰雪寒梅所熬制而成的朱墨,这朱墨被火煅烧,被冰封存,绝不会褪色,真的要做成像我的胎记这样的,又有什么难的?”
夕蓝缓缓走到那死尸跟前,抬眸对凤凰金袍一笑,“借匕首一用。”
凤凰金袍很听话地就给了她一把匕首。
“不过,这朱墨只有一物相克。”
夕蓝提起裙摆蹲下,用匕首划破死尸的胳膊,血流了出来,她把匕首上的血抹到那死尸的胭脂红点上,然后拿出一方丝帕,轻轻地擦拭着血迹。
在场的女子眼中露出惊骇之意,这郡主在她们眼中只是个会跳舞、长得漂亮的绣花枕头,现在这样下手剜死人的肉,可真让她们大开眼界!
只一会儿,她白净的丝帕上染上了黑红的血,而那死尸的脸上白白净净,哪里还能看得出胭脂红点的影儿?
原本夕蓝在皇宫时,喜好奢侈之物,从不用低等墨汁,只用那寒梅朱墨,她当然也知道如何擦去那墨迹。
夕蓝起身,笑意温和,眼底却是冰凉,“皇后娘娘,夕蓝区区一个嫡女死不足惜,可臣女也抱有士可杀不可辱的心,不容许那别有用心的人,此次利用臣女父母留给我的胎记作怪!如今,赫赫有名的离忧神巫也在帮臣女证明清白,娘娘总该相信是有奸人蓄意陷害了吧?”
离忧神巫?
苍云皇后强忍怒气不发作,又听她说到离忧神巫,难道是面前这个鬼面具?
凤凰金袍似乎微微有些惊讶,微微偏转了身子来瞧夕蓝,“你怎么认得出?”
夕蓝笑道,“离忧神巫,游走于万花、苍云、风阑三国,巫术高明,救死扶伤,这些年三国臣民谁人不知呢?敢开天光,手捧青蝎,那五毒青蝎原本是您用来救人的,今日也算是救了夕蓝吧。”
原来是如此!所有人恍然大悟。
苍云皇后冷冷瞥了一脸不甘心的古夕雪,脸上很快浮现一个得体的笑容,“今日多亏有离忧神巫,才将那胡言乱语的妖道制服,否则,是真真要委屈了夕蓝郡主呢。”
夕蓝和颜悦色,俯首以待,“皇后娘娘为后宫殚精竭虑,是后宫女子的福气,多谢娘娘还夕蓝清白。”
这一番话说的真是好听,给足了皇后面子,这事是怎么回事,夕蓝可是不用查都心知肚明呢。
苍云皇后面色和缓,这古夕蓝还算知趣。
花贵妃的目光漫不经心似的,突然吐出一句,“后宫的委屈,若放任了去,恐怕迟早有一天会算到本宫头上吧。”
这是后宫两个最强势的女人之间的擦枪走火,针锋相对。
“夕蓝郡主受惊了,快回去歇歇压惊吧。各宫都回去吧,日后再出这样的事,严惩不贷!”
“是。”所有人齐齐应道,只有花贵妃冷脸轻哼,也只有她敢给皇后摆冷脸。
所有人都离开凤鸣宫,各归各位,古夕雪被阴着一张脸的苍云皇后带回了凤鸣宫。
夕蓝不屑地摇头笑笑,便寻找墨竹墨兰的身影,准备回未名宫,人群都散了也没见到她们。
“怎么?郡主的宫女被本宫的甜言蜜语给说跑了,郡主准备怎么处置本宫呢?”太子炎那阴魂不散的声音又飘过来。
夕蓝不喜不怒,一看那离忧神巫也还没走,便微微一笑,“二位还要在后宫中赏赏这些会吃人的美人花吗?”
“那是当然,”太子炎的眼睛微眯,声音低哑,“夕蓝郡主不就是吃了本宫的真心,你不就是那朵美人花吗?”
夕蓝并不讨厌油腔滑调的太子炎,可如果太子炎是她复仇之路的绊脚石的话……
离忧神巫突然道,“你,你是古威的女儿?”
夕蓝看着离忧神巫,虽然她听说过离忧神巫的大名,前世里宿容垣也一直嚷嚷着要招安,以便攻克敌国,可神出鬼没的离忧神巫从未现身,这一次,怎么会来帮她呢?
夕蓝不动声色,“是,神巫已经问过一遍了,您认识家父?”
神巫没有说话。
反而是太子炎又笑嘻嘻道,“郡主,本宫今日请了堂堂离忧神巫来,救了你。”
夕蓝扬眉,“所以呢?”
太子炎一顿,眼神更促狭,“你不觉得,你应该以身相许什么的来报答本宫大恩?否则你现在就已经见小鬼了!”
“太子殿下抬爱了,夕蓝怎么能高攀男女通吃的堂堂太子殿下呢?”夕蓝用暧昧的眼光看了一眼离忧神巫,对太子炎讽道。
太子炎和离忧神巫对视一眼,却忍不住笑了,这古夕蓝到底在想什么?他们俩?怎么可能?
太子炎收起嬉皮笑脸,对夕蓝做了个请的手势,他们两人便慢慢走着,离忧神巫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
“你知道今天是有人蓄意为之,目标是你,对吗?”太子炎问道。
夕蓝道,“连在宫外的太子殿下都能看得明白,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太子炎没理她的冷嘲热讽,继续道,“本宫请离忧神巫来救你,很明显,本宫看上你……”
夕蓝停住脚步,盯着太子炎。
太子炎挑眉,咧嘴一笑,“你的才华,你的狠毒,和本宫很配,不如你嫁给本宫,如何?”
夕蓝的心一动,似笑非笑,“太子殿下不如直说,古夕蓝这样一个丞相府的庶女,亲封的夕蓝郡主,心狠如蛇蝎的女子,若拜在大人手下,能给太子殿下带去多少好处?”
太子炎唇角一勾,“本宫就喜欢和聪明的美人说话,本宫直言,莫说给本宫带去多大好处,本宫能许你,你想要的人命。”
夕蓝心里一跳,难道他看出来了?
“古夕蓝清清白白,不需要太子殿下施以援手,我可以自生,就算自灭也无关他人。”
夕蓝说罢就甩下他们走掉了。
看着夕蓝的背影远去,太子炎叉腰,终究是叹了口气,又无奈一笑,“这个女人,该说她什么好呢?”
“如果她是……你不可以利用……”离忧神巫冷不丁地冒出这么一句,就向宫门的方向走去。
太子炎摸摸下巴,拧眉望着那个金红的身影,摇摇头,现在也开始不能理解这个相识十几年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