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有千折,故耳目之察,不足以分其理。”
——《与妖书》
大靖二十一年五月。
盛琮成亲那日,从来崇尚简朴素雅的盛少傅一改往日做派,不仅府内布置得喜庆明快,就连盛府所在的那条街巷都派人打扫得一尘不染。那些个收到喜帖的客人纷纷而来时都被眼前景惊了一跳,有些不明所以的还当是盛琮要娶正室呢。
前日在天下居里,江逐鹤出了一计,众人细细商议了一番,把一些易忽略的点儿重又谈了谈,这才等至席退散了场。盛瑶坐来时的马车回了盛府,沈长空则缓步往大理寺而去,秦子山正欲提脚离开时,却见好友江逐鹤有意无意地把目光投向了那一袭红衣的姑娘。他饶有兴致地顿住脚步,用折扇轻拍了下好友的左肩笑道:“干什么呢?魂都丢了。”
江逐鹤不自然地移开目光,佯装轻咳几声,正欲开口说些什么时,将晚倒是走上前来抱拳一礼道:“江老板,我带着师弟先走一步了。”
“好。”他清了清嗓子,轻启双唇,“我待会派人将药膏送去。”
将晚一时间愣在原地,随后才猛然想起自己被灼火烧伤一事,想毕,她忙连声道谢:“那就麻烦江老板了。”
江逐鹤眉目一弯:“无碍。”
将晚又笨拙地行了一礼,正要同景行并肩离去时,只听得江逐鹤突然出声唤道:“将姑娘。”
将晚回身盈盈一笑:“江老板?”
江逐鹤摊开手心幻出一块松白玉佩来,那玉质泽纯净,玲珑独一,晶莹剔透,看着就令人爱不释手。他上前几步将那玉递过去,眉眼带笑:“这玉可护身消灾,你且随身带着。”他顿了片刻,语气不自觉地添了些担忧,“后日切记要万般小心。”
将晚连连摆手拒绝:“这玉名贵得很,我做事莽撞,倘若使坏了可如何是好。”
“无妨。”江逐鹤风轻云淡地笑着,“拿着罢。”
他口头上一惯都不大会说些惹人喜爱的话,这回也是如此,明明话到嘴边却硬是不知该如何开口,无奈只得将那些关心的话语悉数咽回腹中,他张了张嘴正欲再说些什么时,一旁的秦子山却手持折扇跟上来笑道:“将姑娘可别觉着贵重,就当拿着玩罢,反正他这些物什多得是。”
站在几人身后的景行把这一切尽收眼底,见他师姐那副犹豫不决的样子,默默地心里叹了口气,余光瞥到秦子山正看向自己,他便连忙开口劝道:“师姐且收着罢,待狐妖一事过后再还回去也不迟。”
将晚想了想只得接过:“那便……多谢江老板了。”
江逐鹤闻言微微颔首,目送着二人走远,直至那一袭红衣的身影在拐角处消失后,他才提脚往醍醐茶馆而去,身旁的秦子山看了直咋舌:“你是没见着自己方才那样子,眼珠子都黏人家身上了。”
江逐鹤一愣,忙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当真么?”
秦子山也跟着一愣,原以为这人会像往日那样一句就把自己呛得说不出话来,竟没料到他会问这么个问题,一时间,他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不曾。”二人在原地静默了半晌,秦子山见状,只好硬着头皮回道。
接着他便看到一向寡言少笑的好友不经意地扬了扬嘴角。
正是:
花港观鱼风声作,杨柳堤外客留青。
君送白玉渡长情,朝暮四时惟念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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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稍风侵竹,翻翻蝉惊丛。月皎如银盘,夜凌霜带刀。有二人立于月下,一作算命先生模样,抚着长须,面上带笑,周身却散着股寒气;一白衣飘飘,面容清俊,仙姿风骨,眼底含笑。
“你认得我?”云峰笑眯眯道,“恕我眼拙,不知阁下何人。”
天算子不满地冷哼一声,动作利落地将人皮一脱,现出原样来——
是个姿容上乘的女子,齿白唇红,玉貌花容,一袭朱衣衬得她婀娜多姿,靡颜腻理。
她眼波流转,轻蔑一笑:“如此呢?云仙人可认得?”
云峰轻啧了一声,饶有兴致地挑眉道:“竟是翎墨教主,久仰。”
翎墨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摇头故作可惜状:“我当是什么形貌昳丽之人呢,也不过如此。”
云峰眼皮一跳,毫不客气地拱手一礼:“天下久传奇蛊教教主容貌不轻易示人,鄙人今日总算是知道缘故了。”
翎墨不以为意地笑道:“珠藏于椟,更何况我?二者同理罢了。”
云峰被她这话说得一愣一愣的,而后才故作认同的样子敷衍道:“教主真会说笑。”
翎墨眼波盈盈地笑道:“不知云仙人跟着我到此处,所欲为何?”
云峰向前走了几步,漫不经心地抬手作揖:“自然是想结识教主了。”
翎墨冷笑几声:“我奇蛊教向来独来独往惯了,云仙人难道不知?”
“独来独往?”云峰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最好如此。”
翎墨柳眉一竖:“云仙人这是何意?”
趁云峰未曾注意,她便一挥袖,几枚沾了毒蛊的飞镖径自往云峰飞去。
云峰侧过身子轻松一躲,念咒幻出把青冥剑,剑身闪着寒光,“咻”地一声划破静谧的四周,他旋身横剑,剑尖直往翎墨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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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香弥清,山间聚明,闲墨挥袖,烟柳满楼。萧萧远树柳林外,雾起天边,一半秋山。
山间谷外十里亭。
“师父这次走得太急了些。”云烟起身作揖,“江州那处我已让峰儿……”
戒忘拨弄着手上的佛珠笑道:“到底是放心不下,须得我亲自去一趟才好。”
云烟闻言只好点头作罢,二人又叙了会,正欲辞别时,戒忘似是突然想起什么来问道:“那卷《与妖书》可还在你这儿?”
云烟虽有些不解,但见师父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连忙应道:“毕竟是师祖留下的,我一直珍藏在书阁中。”
戒忘不疾不徐地叮嘱道:“你定要收好了,那卷书至关重要。”
云烟郑重地颔首应下:“谨遵师父教诲。”
他正欲开口问些什么时,却见从来临危不乱的师父脸上闪过一丝紧张慌乱。
“师父?”
戒忘长叹一息道:“峰儿怕是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