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
识前
焦鸿逐渐恨父母,恨这个原生家庭,恨父母有时不顾脸面地掠夺,但他不能说出来,说出来会让人觉得他不孝顺。
但他也想到父母其实要的只是安慰而已,害怕自己被其他人抢去,不顾作为父母的他们的幸福,他们没有城市里老人的养老保险,又不会像城市里的父母委婉地去表达自己的想法。
他也知道自己不能说父母一无是处,毕竟他们教会了自己的诚实踏实,并养成惯性,才能有后来的城里人的欣赏。
但这种诚实、踏实又让他在追女孩儿时乏术。
焦鸿的敏感、害怕失败被责备,而让他不敢放开做事情。
他本来擅长算机编程,却害怕计算机的深奥,而不敢向前继续探索;他喜欢法律的严整,也有非常严谨的逻辑思维,却又害怕法律的黑心纠缠,而不敢从事法律诉讼;他喜欢机械电子的工程用途和巧妙设计,却害怕深度的空间理性,而很早放弃;他还喜欢文学艺术的优美,却害怕文艺的纯粹与迂腐,而不敢花时间去争取……
总之他喜欢什么,又害怕这个事物的黑暗面,怕失败,怕不会处理而导致自己预想不到的后果……
总之是怕……
敬畏自己喜欢的职业和事业,本来是好的,却成了他放弃的理由。
有时,焦鸿幻想着自己在太空中,从上帝的视角看地上如蚂蚁般的自己——原来是一个被父母鞭笞着的、窝着肩膀,佝偻着背,着急忙慌地向前赶路的形象。
他突然感到很羞耻,自己常怀着救世之心,然而却不仅无暇去救世,连自己都救不了,反而还是一幅如此猥琐之像。
那夜他要重新背苏轼的“蜗角虚名,蝇头微利……”,结果却看到了另外一首词《江神子冬景》勾起了他的回忆。当时初冬木青夕去爬黄山,在山上拍了黄山云海,发了朋友圈,并且写道银海光宽何处是超然。焦鸿一直在想,这首词中,有雪意留君君不住,之句,是不是指留我?从此去,少清欢之句是不是说我离开后,她的欢乐少了?“知道故人相念否,携翠袖,倚朱阑”是不是说她也在想我,问我是否也在想她?这首词她只截取了中间两句,是不是在躲避别人的追问?她的朋友圈几乎没有用诗词的,这个是不是故意写给我的呢?
这段回忆。于是焦鸿在那首诗下写了一段感慨:
一别松海已年更,来也斯人,去也斯人。来时惜取红颜影,去时幽怨忿难行。朔北风来寒霾尽,他日红颜山中吟。吟取光宽句,超然泪满痕。明月行流云中隐,不知侬吾是否同光尘。念君,念君。手中捧侬照,不敢问斯人。万千思念君知否,再读江神一声声。
“但是我真的喜欢她吗?”焦鸿问自己:“有时在办公室跟她迎面走来,能看清她化妆的脸颊上的雀斑,则喜欢之情便有稍减。明知如此,还是很喜欢她,可能是喜欢那个跟我有一定距离的她,我看到自然的她,偶尔撒娇可爱,偶尔聪明伶俐,偶尔精明能干。而我感觉,她对我保持距离,有所保留。”
当晚,焦鸿倒床无眠,可能是下午咖啡的作用,想着木青夕,回忆着那首词。
起来玩手机,夜十二点四十五。他看到木青夕刚更新了朋友圈。
她已经近一两个月没更新了。
他在想是不是心灵感应,是不是上天还未绝他们的缘分,在自己极度想念她并为之写词的当晚,便能看到她的朋友圈。
但一看内容,心里又凉了半截,朋友圈的内容是一个星星拖着长长的尾巴划过夜空,她说正在看直播。
“那是彗星。”焦鸿猜想。然后他搜索彗星今晚,没查到。他心里凉了一截——那是流星雨——这不是好的预兆,这说明我们的际遇就像流星雨一样,从天际划过,带着长长的尾巴就是指我们现在的情缘未了。
但这只是流星,很快就会消逝。
我对她的思念和我们的缘分是不是也如流星划过,将很快逝去。只留下彼此美丽的流星雨夜空?
他不甘心,但他长期和命运谈判的经验告诉他,这种最坏的可能,将会是真的……
他离开一年了,对她思念分毫未减……从今以后,可能要减了。
焦鸿突然觉得思念一个人,是如此的宝贵,而不能思念斯人,是如此的失望落魄。
他还是没有勇气去写那些文字:“青夕,我喜欢你很久了,从一到公司便开始。我知道我们的性格,家庭背景,成长背景,消费理念等等都相差很大,在一起的可能性很小,而且即使在一起,由于原生家庭的差距,也可能导致众多的问题。一切一切的现实问题,我最终离开了公司,离开了松海。本来以为离开可以让我逐渐淡忘你的一切,但没有,至今依旧思念。我喜欢你,我不求最终结果,我只希望你知道。”
他怕说了以后,就再也收不到她的朋友圈更新了,这几个月一更新的内容是维系他思念的东西。
他想起每次到她办公桌跟前谈工作时她那淡漠的表情,想起那次酒桌上敬酒,她直接拒绝不理的样子,他不敢。
然后,他又想起每次她主动来找自己谈事情时的灿烂笑容,以及常常走到他对面的座位和同事聊天,就生生不看他时的笑脸。
一般三十几的人找不到对象,都是因为心中供着一个男神或女神,潜意识让所有相亲对象跟这个神比较,结果比较下来都不行。
朋友也认同这个观点,他说:“和不喜欢、只是感觉一般的人在一起,困难比你不处在其中时所想的要大的多!困难会占据整个大脑,好像那就是天地,最重要的是,你不以解决了这些为荣,而是觉得他们浪费我的时间,总是告诉自己: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这就是做不喜欢的事时碰到的心理!!这也是做现在工作的心境:深入辛苦地研究解决问题,带来的只是一种浪费时间消耗生命的不值得的感觉。现在的工作量相对轻松相对顺利,所以还好,若累起来,肯定又准备走了!当年我好奇物理化学,而去学,研究生好奇windows编程,然后回头看,浪费时间……反而坐在图书馆一天看居里夫人传和了不起的盖茨比,感觉异常充实。”
焦鸿苦于此,亦觉难受,于是翻阅心平气和之书,阅读《菜根谭》之际,先是看到“粪虫至秽,腐草无光,君子当存含污纳垢之量,不可持好洁独行之操”。继而看到有:“世人为荣利缠缚,动曰尘世苦海。不知云白山青,川行石立,花迎鸟唱,谷笑樵讴。世亦不尘,海亦不苦。彼自尘苦其心尔”。
此时焦鸿心知自己以上装与不装之苦难,皆源于此,乃是心上蒙尘。装起来的话,可能还是又要蒙一层的。
他还记得有一次,一个女性朋友写了一首诗,长长的,他在下面夸了两句,并且加上“趁闲身未老,尽放我些子疏狂”。女性朋友说这是瞎编的。他又引用李贽的“年来寂寞从人谩,只有疏狂一老身”那首诗回复。对方回复她说:你自己开心就好。
焦鸿当时突然意识到我又犯了跟女孩儿说真心话的毛病,尤其是那种疏狂不羁的语句,而且关键是对方先说真心话的情况下。“我不该的,即使对方说真心话,我也不该的,一本正经在轨道上装起来才是真。即使你认识多少荒唐,想多少疏狂,还得装起来去做。尤其是,尤其是,尤其是对方说真话感慨时,自己千万不要说真话,而要继续套路!”
焦鸿进一步想到:“其实对工作也是装的,你对工作不喜欢,不想干,但装作能干且干得高大上的样子,以获得报酬。这种思维导致你对女孩儿也是,不喜欢,觉得应该装作喜欢的样子,然后努力地去阶段性迎合,很苦逼。而事实上,你努力装了工作,便也没有时间去在女孩儿面前努力地装得更好……于是显露浮夸或极端意见的真性情,尤其是对那种你自认为是朋友的女生,只要人家对你讲了几句真话,或者对你很开朗,你便放松警惕,对人家把所有肮脏龌龊都说出来了,如对这个讲修行,如对那个说疏狂,对另一个争论观点。”
“对我自己来讲,以后也不要用正式的语气来说女人的短处了,现在的女孩儿娇贵,对方经常为了面子而不认或者反驳。不要理她们,也不要笑让她们觉得无所谓。她认为自己小的疏忽不是错误,而这种人只能让她走。
同样跟你合作密切的客户或女孩,若说到你的缺点,认了就是,态度要好,不要抵赖,否则人家被你恶心了也不会多说什么。”
经过思考,焦鸿好像得到了人间真理似的,便在此满意收官了。
但紧接着,他又转移到正在碰到的问题:“我的事情,我在煎熬,父母也在煎熬。当然,他们也让我煎熬。我得起来,保护我的家人,不能让他们受罪。既然尘世之苦尽在心间,那么我只要控制住自己的心便可了,还是要大胆地去爱,去和女人交往!如果对方有错,不要用正式的方式说,给她留面子;双方都有错,不去指摘对方的错误,自己先认。要作为,而不是消极怠工。”
“要建立家庭。”焦鸿告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