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

　　雨。

　　焦鸿还是回忆到了那一场梦。

　　那时，在紫陵市的一所高校里，两个异性青年相识，他们心灵相通，相互欣赏，却总因各种原因走不到一块儿。后来各自经历了两次婚姻又成为单身，这两个人隔了三十年又机缘巧合，在某个社团性聚会的场所相遇，发现还是双方心灵最合，彼此最易理解，做起事来最默契，与对方相处时最和谐，一如三十年前一样。但此时两人已经五十多岁的人了，各自均有一儿一女。孩子们都长大了。他们两个人想没有了太多牵挂和顾忌，想最终走到一起，度过晚年。经过儿女们的抗议、他们的解释，儿女们觉得既然有缘分，那就在一起吧。二人听到了儿女们的对话，女问男，什么是缘分啊？男微笑不语。

　　他们知道：缘分是个骗人的东西，要是有缘，当年为何不在一起；要是无缘，为何现在又在一起？

　　总体来说，这好像是一个很俗套的故事。但这也是焦鸿始终不愿意放弃的一个梦，虽然这个梦很长很长，要等到几十年以后，甚至临死前才能醒来。

　　焦鸿与朋友说过妻子，说过李渝，说过松海的木青夕，但唯一没有说过的就是这个梦。

　　在焦鸿的心里，李渝、木青夕还有妻子，只要焦鸿知道她们中任何一个人在肉体上亲近了其他人，比如李渝或木青夕结婚了，比如妻子出轨了，对于焦鸿来说，丧失了关系存续的基础，是可以直接永不联系的，并从心中慢慢地抹去对她们的回忆。而这个梦里面的女人，却可以让焦鸿不太在意肉体上的问题。对于焦鸿来说，她就是自己，自己就是她，她做的任何事情，自己都能理解。

　　焦鸿有时在想，这可能是婚姻带来的优越性，放开了对性的封闭观念，也就放开了对知己的约束，只要知己跟自己心灵相合，彼此肉体上的纵欲，自己便不会去特别在意，反而是只要在一起时，便好好地怜悯爱护。——想到此，焦鸿似乎想道：原来这就是爱啊？！原来这就是爱吧？

　　焦鸿继续着他的梦：

　　这男女二人虽然生活背景不同，消费习惯也不相同，但相处共事日久，却发现彼此各方面观念极像，彼此未言便知对方之心，更是有各种话题，而且常能自发地相互关心，相互慰问，非男女朋友关系，但一起吃饭时却从不避忌讳，互吃对方碗中菜。

　　当时男孩儿出身农村，从小家贫，上学的学费和生活费用也是自己学业之余兼职翻译所得，平日一直不重视穿着，显得邋遢土气；而女孩儿则从小在城市生活，家境殷实，且为书香门第，视野开阔，气质高雅，还是粉面佳人，打扮地精致靓丽。女孩儿常被很多人追，女孩儿的室友说那个男孩儿对你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女孩儿也不加计较，还常忍不住赞扬男孩儿才华横溢，努力上进，踏实可靠；同时，女孩儿也被很多同龄女生嫉妒和孤立，一时班级风言弥漫，男孩儿耳有所闻，却从不在意，公开表示相信对方，说那只是一些不上进的女生嫉妒长得好看还努力学习的女生。

　　有一次偶然性的对外交流中，集体几十个人里面，男孩儿和女孩儿成为了唯二能用英语与外国友人交流的人，使得双方更加欣赏彼此。

　　又有一次，男孩儿和女孩儿在一起上自习，女孩儿有事出去，回来的时候给男孩儿带了一个煎饼，一杯豆浆，然后把餐巾纸递给了男孩儿供他擦手。邻座被女孩儿的美貌弄得不能专心学习的一个男生目睹了这一幕，显出了妒忌、懊恼与不理解的神态，引得男孩儿和女孩儿相视而笑。

　　男孩儿知道女孩儿喜欢吃什么，在哪里上自习，一上起自习便忘掉时间，男孩儿便常常在她自习的地方，放些水果，以供不时之需。女孩儿也知道是男孩儿放的，欣然笑纳。

　　每到天气变化之际，双方都要发信息提醒对方谨慎著衣，防止感冒。

　　男孩儿觉得他们是好朋友，就这样很好，不知道该进一步，更不知道该如何进一步。

　　而女孩儿后来经过了反复犹豫，终于按着世俗，与一个家境殷实长相帅气的男博士好上了，并且在确立关系后的第一时间通过隐晦的方式告诉了男孩儿。

　　男孩儿伤心之下，再不主动联系女孩儿。

　　他知道：如果自己是那个女孩儿，自己很大概率也会做那样的选择。他们两个人太像了，以致于对方做了让自己不高兴的事情，自己也感同深受，无法生起过分责怪对方的心。

　　最令人心伤与无奈的是，男孩儿知道女孩儿一旦嫁人，便会恪守为人妻之道，绝不会轻易变更，而且即使遇人不淑或者所嫁非人，女孩儿也会尽心争取改善关系，对对方寄予希望，不到万不得已的绝境不会轻易放弃夫妻的关系。

　　因为男孩儿自己也是这种人。

　　女孩儿开始享受双方父母给他们准夫妻提供的二人世界；男孩儿则带着心伤继续着每天在学校的自习。

　　直到毕业时，男孩儿终于鼓起勇气邀请女孩儿相聚一时。女孩儿欣然应约。

　　他们从中午在麦当劳聊了一下午，到晚上又去其他饭店吃了一顿饭，继续聊着。这时女孩儿才幡然醒悟，原来和眼前的这个男孩儿这么投缘，那种心灵的相契非男友所能比。

　　而男孩儿虽然早就知道他们之间的这种感觉，但此时已经心定，不愿再做过分之求。

　　吃饭到后来，男孩儿说：快毕业了，想想在学校中还有什么留恋的，想到的是，你是我在学校最美好的回忆。

　　女孩儿微笑着不语，这个她很早就知道。

　　此时女孩儿电话响了，是男友在催回家。

　　男孩儿心里不好受，但必须接受，于是提早结束用餐。

　　从饭店去往公交站牌的路上，他们还是在开心地聊着，男孩儿想抱一下女孩儿，女孩儿也看出来了。

　　但最后，他忍住了，张开的手臂缩了回来，变成了与女孩儿击掌示意，然后又说了一遍：你是我在学校最美好的回忆！

　　公交车来得太快。

　　女孩儿与男孩儿挥手道别。

　　男孩儿怅然若失，茫茫地回头走在大街上，含着泪水，周围的霓虹灯影影幢幢。

　　一会儿，男孩儿收到了女孩儿的短信，她说：你也是我最美好的回忆。

　　男孩儿由失落变得兴奋。

　　他回头跑到马路上看着灯火辉煌下远去的公交，激动地全身发抖，滚烫的热泪终于沿着脸颊流了下来，然后，他颤抖着手臂，给女孩儿回复了一个“ok”的表情符号。

　　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了，但他知道，她明白他的意思。

　　一切因果，缘起缘落。

　　若则，若则。

　　后来，女孩儿始终在紫陵市内生活，做着自己喜欢的职业；而男孩儿则漂泊天下，无以为家，虽然后来也结了婚，但不肯回家。

　　然后，便是三十年后……

　　在此期间，男孩儿和女孩儿两个人在与伴侣相处时，做的事情和想的，都是相似的，对于另一半的过当行为或脾气，总是选择忍让和讲道理，甚至他们讲的道理和言语都是一样的。而他们两次婚姻，每次离婚的理由也是一样的。

　　甚至他们每次深夜独坐，想到的不是伴侣，不是情人，而是对方。但，立时他们又对自己重复着：男女家庭条件不对称，二人目前地理位置相距太远、缘分浅薄等理由，强制回想到伴侣身上，直到思绪又情不自禁地滑到对方身上……

　　焦鸿的梦每每到这里便停顿了下来。

　　他有时在想：也好，因为得不到，心里还有对她的美好想象，知道世间尚有知己在。希望来生，还做相知人。

　　不过，如果可以，希望能做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