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鸿经常问自己:我为什么这么敏感?就像柳枝一样,一有风就动一动,摇来摇去,敏感而脆弱。自己从初中开始便经常想死,但为什么这么多年坚持下来了?
“难道是对爱情的渴望吗?”
“休怪我一谈爱情就冷笑,不仅我会笑,连神都会笑。”
“难道是对死亡的恐惧吗?”
“那为什么会恐惧?因为还对“生”有希望。如果对生没有了希望,那么对死也就没有了恐惧。”
也就是说自己对生活还是充满希望的?
不是。只是有希望,而不是充满希望。充满希望也就不会总想去死了。
只是我那点“希望”是什么呢?仅仅是活着吗?
他翻起了自己曾经的笔记,读到“所有的英雄,都是平凡的人。千回百转,千锤百炼,矢志不改,如此而已。”
他看着,突然想起自己初中时因为累而痛苦,因为痛苦而寻求解决之道,那时便立志要建立一个思想体系,来减轻人们心理压力,所以他经年依赖记录自己的言行思想,甚至奉为终生目标……自己也是一个平凡人,只是不放弃,不改志而已。
但要做这些,得有精力,得先活着,要活着,得谋个长远的正当职业。否则,自己连生活都困难,每天惶恐于一日三餐,怎么有精力去思考解脱人生的痛苦?而且不谋个职业,体验一下大多数人们的日常职业生活,如何能知道人们的真正痛苦所在?
我曾经反感博士,教授的迂腐不作为,执念。也反感学校里面经常性的填表格,什么都要去申请,好像要饭似的。还反感学校里面太安逸,经常没有动力去学习。……但好像在正当职业里面,大学学校里算是不错的了,其他职业大都是朝九晚五地熬人精神、灭人意志的工作。
工作或者生活最重要的考虑是安心,以在工作之外,能有持续精力去做自己喜欢的,学术研究也好,写作也好,时间自由,又不是那么自由。
只是自己越陷越深,除了生活和职业外,居然还结了婚,体验起婚姻生活!
婚姻生活的所有痛苦来源,可能就是因为结了婚。
只要有个恋爱对象,相互照顾,做爱,生孩子,养育孩子,不就行了吗?为什么非要拿结婚这个绳索来将男女捆绑在一起,让两个人都不舒服?
焦鸿搞不明白这些。
只是不知道自己心里希望着,希望着,就未老心先衰了。
夜深独盏,秉笔徐钩,他看起了历史书,要看看人间盛衰,历史迭代,个人荣辱。和往常一样,看着那些历史故事,他总能想到,那些帝王将相、商贾农民,无论当时贫贱富贵,到头来还不是一抔黄土,一缕青烟?当下的所有这些,将来也会逝去,想想现在眼前所希望的,不过是蜗角虚名,蝇头微利而已。还总是感叹已经结婚的自己其实婚姻未果,叹此身在人间没个安排处,心病呻吟而已。不过蚂蚁搬食,偶然跌落,或惨烈者,逢人足踏到,须臾断臂折身,天下谁人能记?
不知为什么,他晚上他坐地铁时,碰到几个穿着邋遢操着方言的满面灰尘烟火色的农民工,他将身子侧过去,背对着他们,躲之犹恐不及。后来稍微感觉不对,焦鸿突然想起了自己在其他场合时,当初有人赶走农民工,自己为了他们而争辩;而现在呢,自己居然开始嫌弃起他们来了。而自己就是农从农村而来,父母亲戚也大都是农村人,是农民啊。
“自己变了!”焦鸿想:“自己小学时候,喜欢吃炒土豆,当时的一个最大愿望就是,每顿饭能能吃上土豆丝便可以了,有时想着一顿饭能吃上四五个菜便是奢侈,能在冬天的时候不用烧炭火炉,屋里也能暖和些,因为炭火炉要经常加碳,照顾不好,火就灭了,再生火,就要大开门窗,因为到处都是烟。”
想想那时的自己,只是要温此身、饱一菜而已。
但后来开始,听奥斯卡歌曲,看成功学,背古诗词,慢慢地,温饱靠后了,开始要博学,要艺术,再后来在大城市里面生活工作,与人交往,慢慢地浸润着,开始想要体面了。
体面,这个东西,会把现在的自己和当初的自己分开。
勉强地做自己不那么喜欢的工作以获得薪酬,勉强地与自己不那么喜欢的人结婚以安慰父母亲戚,不都是为了体面吗?
焦鸿突然想:自己好像太为了体面了。
他对妻子真正的需求是用最调皮最温和的语气说的,他说你也打扮一下,也许是怕伤害对方,也许是。而对方这种状态下是最不在意的。他自己在见她时打扮一下,也是为了自己体面,而不是真正地为了让她喜欢自己。
他知道自己被体面约束了,他不想跟妻子去吵架,也是为了体面。
但他知道,现在还不敢放弃体面,即使要离婚,也要体面地离婚。
他不敢和自己喜欢的李渝在一起,也是为了体面,不想被查房,不想闹出以后的麻烦,而不是所谓道德。
他告诉自己,我只是想跟美丽任性撒娇有女人味的她上个床,完了以后,还是各自过着各自的生活,她继续找结婚对象,我继续过自己的婚姻生活,然后各自安好,不就行了吗?
但他知道,不行的,这就是世俗凡尘,都要一个所谓“体面”。
焦鸿问自己该如何处理?他自己则答道:唯不接触,少走弯路。不想麻烦闹事。
惯性的体面思维让焦鸿没办法摆脱。
焦鸿又想起了自己曾经对钱和色的争辩,女人要钱,男人要色,以博得虚荣,实际上博的就是一个体面,这是世间众人奋斗焦虑之根本所在,而绝不是为了仁义道德或者世间幸福。
身体健康的人,认为自己只要有了钱和色,体面了,就是幸福的;当他不健康的时候才会突然想到还有其他的事情更重要。
实际上,他忘了,自己一直心理就不太健康。
他为了外在的体面,忘了初衷,忘了内心的渴求。
繁杂的欲望把人心引走了,忘记了归来的家门在哪里。
转身踹一脚的地方,可能就是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