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

　　徐青雅声音清甜，她柔声道谢后立即脚步匆忙地向厨房跑去，像逃离战场一般。

　　略有察觉的徐文晖，不由得笑了。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擦了擦桌上溅落的茶水。

　　“裕康、广德，你们两个之后有什么打算吗？”

　　“算下来，你们也到十八了吧？”徐文晖斟茶问道。

　　蔡裕康端起茶杯，轻唑一口后，慢慢地咽了下去。他看着茶水中的倒影，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沉默半晌后，他忽然开口道：

　　“有时我觉得，十八岁、三十岁、五十岁等等这些数字其实都没什么意义，今天和明天似乎也没什么区别。”

　　“毕竟，这些都是人定下来的……”

　　“但我在感情上，又很受震动。”

　　蔡裕康长长呼出一口气。

　　“我以为，十八岁像个大木栅栏。跨过去的前一秒和后一秒完全是两样的……在学校念书时，总觉得十八岁远得像梦一样虚幻遥远。”

　　“可现在，我却已经站到这个位置……”

　　——又或者说，我回到了这个位置。

　　蔡裕康在心中补充道。

　　此时，徐青雅已经从厨房中走了出来。她显然也听到了这番话，但却只是坐在一旁，默不作声。

　　徐文晖点了点头，再次斟茶道：

　　“想不到你对十八岁有这么深的感受，但你再怎么觉得虚幻，再怎么觉得不真实，你也依旧要向前走。”

　　“徐老师，您当初为什么选择当老师？”吴广德道。

　　“我倒说不上选择不选择。”

　　“一方面是觉得教书育人是个很好的事情，另一方面也算是随波逐流……”徐文晖眉头舒展，回忆道。

　　“你其实想问的是：我是如何抉择出人生方向的吧？”

　　徐文晖眼含笑意地望向吴广德。吴广德一怔，点头后随即端起茶杯便喝了起来。

　　蔡裕康微微一笑。他相信，吴广德根本就没想这么深。或许，吴广德只是好奇徐老师是如何当上老师的……

　　但，关于方向的问题，蔡裕康的确想听徐老师谈谈。

　　“师兄？你怎么看……”

　　徐青雅望了蔡裕康一眼后，神色慌乱地低下了头。

　　“青雅，你怎么会对师兄的看法感兴趣？”徐文晖揉了揉她的脑袋，明知故问道。

　　蔡裕康原以为徐青雅会害羞得不敢回答。

　　但她却眼神坚定地抬头道：

　　“我觉得，一个对自己人生毫无思考的人，是不会在龙息码头上做出那种事情的……”

　　蔡裕康一时语塞，不知说些什么。

　　他能从徐青雅坚定的眼神中读出许多信息。但最令他感到震撼的是——她的信任！

　　蔡裕康对她这种莫名的信任很是不解。

　　或许，他们之前有过一段故事？但他真的记不清了……

　　毕竟，他连别人的名字都记不住。

　　俩人目光交汇，互相对视。一种微妙的气氛在空气中弥漫，他们各自听着自己急促的心跳声，不知所措。

　　千言万语，流转其中。

　　若有若无的情愫，悄然生长。

　　最终，徐青雅率先顶不住心中的压力，挪开了视线。她不自觉地低声说了句“抱歉”。

　　“没事，没什么好抱歉的……”

　　蔡裕康回过神来，笑着摆了摆手。

　　他知道，徐青雅那句抱歉是担心她给自己压力了。

　　“老师，我已经毕业三年了。这三年里，我走了很多弯路……”蔡裕康回想起前世。

　　他何止走了三年的弯路？整整三十多年！

　　“我知道，人生难免会有低谷。在诸多不顺面前，最合适的路，或许尚未出现……”

　　“然而，人终将会走上一条由自我意志推动的路！”

　　蔡裕康握紧拳头。

　　徐文晖和徐青雅浑身一震，他们想不到蔡裕康会说出如此深刻的话来。

　　“老师，您说您是随大流。但，我相信，您并没有在教书育人这条道路上走得很痛苦……”

　　“因为，痛苦代表着周遭的环境，与您的自由意志不匹配。这种痛苦越剧烈，也代表着您与周围的磕碰摩擦越剧烈。”

　　“最终，它会将您逼上其中一条路。”

　　“而这条路，就是自我意志替您拣选的归宿！”

　　蔡裕康再次坚定地凝视着徐青雅。

　　他曾以为，人与人之间建立联系是很困难的一件事。但直到今天，他才发现：这种联系的建立，只在一瞬间。

　　也即信任传达的一瞬间！

　　徐文晖听后，哑然失笑。

　　他唑了口热茶，恢复了心中的平静：“你这三年，没白过。你能有这样的感悟，我很欣慰……”

　　“不过，你这些话，都是哪里学来的……就是，什么自由意志啊，什么归宿啊之类的？”

　　蔡裕康当即愣住了。

　　他从某抖上看过不少类似这样的视频，自己刚刚一时情绪激动，才脱口而出。

　　但这个时代的他，哪读过几本书啊？

　　“呃……呵呵……是一本叫<抖乐>的书，是什么火山编辑部写的……呃呵呵。”

　　好在徐文晖没有深究，他点头道：

　　“我从你的话中，好像听出恐惧？我不是很确定……”

　　“你是在担心你未来的路走得过于痛苦吗？”徐文晖疑惑道。

　　蔡裕康的确有类似的感受。这种恐惧，就像体内滋生的肿瘤流脓，不停地挑衅着。

　　但他也说不清恐惧的源头。

　　“那不是恐惧，是自卑。”沉默的吴广德摇头道。

　　“自卑？”

　　“自卑？”徐青雅也有些疑惑。

　　蔡裕康一怔，他立即回想起前天的一场梦。

　　梦里，他无数次走入同一个镜面组成的狭小空间。镜面上，人影晃动，有邪笑的薄唇，有怨毒的眼睛，有森白的尖牙。他在梦里左冲右撞，却始终无法找到出去的大门。

　　他不知道这个人是谁。

　　或许，那根本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

　　徐文晖再次斟满蔡裕康的茶杯道：“我知道，你大哥很耀眼，你的妹妹也取得了很不错的成绩。”

　　“但，真正的自信，是无法从对比中塑造的。”

　　吴广德也抬头望向了徐文晖。他直觉般地预感到：徐老师将说出一句，改变蔡裕康一生的话。

　　“人的自信，源自内心对生活的满足。”

　　“当你对眼前的生活满意时，你不会羡慕亿万富翁，哪怕他富足的物质生活胜你千倍万倍。你若是窥见他的精神，你就会发现：他不是你。”

　　“而你——无可取代！”

　　蔡裕康瞳孔一阵收缩。

　　徐文晖的一句无可取代，犹如数年前的一颗子弹，正中他的眉心！

　　时光如电，瞬间将他拉回到多年前的语文课堂上。

　　淡黄色的光柱自玻璃窗斜射而入，静谧空灵。飘飞其中的尘灰，彰显着大爱无情。

　　木制讲台上的人，徐老师，将一行经典格言，工工整整地抄写在墨绿色的黑板上：

　　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