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食堂里只剩下他们这一桌，凌宏伟道：

　　“我说，咱们先把饭盒洗出来，坐下聊聊咋样？”

　　凌宏伟有洁癖，对着一堆吃过的饭盒，很难进入状态。

　　“好，是该好好聊聊。”程然立马赞成。

　　话说到了他心里，本来也应该由他这个老大哥建议。

　　两个女生立刻自告奋勇：

　　“你们男生坐着，这点事就交给我俩吧，很快的。”

　　一边说，一边麻利地收饭盒。

　　大家饭盒的材质都一样，铝制的，很轻。

　　形状也是一致的方形，女生的比男生的略小，不像男生饭盒上的坑坑洼洼，很干净整洁。

　　收到凌宏伟时，王冠依不忘凝视了他一眼，嘴角是甜甜的笑。

　　能为自己的男朋友做点事，她很满足。

　　凌宏伟心里则是如沐春风般的感觉。

　　这是恋爱的滋味，久违了，又很新鲜。

　　就像破土而出的竹笋，又像春天的原野。

　　看着凌宏伟咧着嘴幸福地傻笑，刘爱学不无羡慕地在身后轻怂了他一下，小声道：

　　“你小子，看把你美得！”

　　声音虽不大，但每个人都听得见。

　　王冠依替凌宏伟白了他一眼，和陶昭萍各端着一摞饭盒，嬉笑着去了洗碗池。

　　宋明拿来抹布，把桌上的水渍和残渣清理干净。

　　几个男生围着桌上的报纸坐下。

　　程然看着大家：“怎么样，哥几个，都怎么考虑的？”

　　宋明赶紧举了一下手：“不包括我啊！”

　　众人笑笑，略带了些苦涩。

　　平时亲密无间，睡在一个铺上的同学，却因为出身，在人生的节点上，遭遇不同的待遇。

　　可这是残酷的阶级差，在座的同学也无法解决。

　　凌宏伟赶紧调侃道：“宋明，别忘了咱俩的赌注，你要提前准备好一万块！”

　　“呵呵……”宋明轻笑。

　　另三位也笑，只是含义不同。

　　事实上，他们现在做的努力，就是为了在将来改变这种差距，甚至抹平它。

　　没一会儿工夫，两个女孩就洗完了饭盒。

　　洗碗池处有热水器，每个饭盒吃得很干净，经常处于半饱状态的学生们，没人愿意浪费哪怕一粒米。

　　饭盒上没什么油水，热水一冲，再用冷水刷几下就干净了。

　　王冠依和陶昭萍往返了两次，才把各自装了些热水的饭盒，用盒盖托着，送到每人面前。

　　在食堂里，饭后用饭盒盖喝水，是大家经常做的。

　　但此时两位女孩的细心和贴心，顿使餐桌前温暖起来。

　　在几声“谢谢”中，王冠依挨着凌宏伟，陶昭萍傍着王冠依坐下。

　　王冠依拿出一个贝壳，从里面挖出一抹乳白色膏脂，涂抹在自己纤细葱玉般的小手上，又分给陶昭萍一些。

　　两双小手灵巧地搓着，一股混合着嘎啦油的浓郁香气，直扑男生的鼻孔。

　　这明显属于这个时代女孩的馨香，令凌宏伟不由翕动着鼻翼。

　　感觉古朴而又美好。

　　凌宏伟看着王冠依那双小手，在一片吸溜吸溜喝水的声音中，问道：

　　“哥几个，有想法了吗？”

　　刁鹏飞从饭盒上抬起头：“我得回家一趟，和家里商量商量。”

　　这在凌宏伟的预料之中。

　　刁鹏飞出身干部家庭，父亲是市一商局的科长，母亲在百货公司二商店当售货员。

　　舅舅在外贸局，经常和外国人打交道。

　　也因此，刁鹏飞算得上哥几个中间，最具官二代身份的角色。

　　从温文尔雅的气质，到他的着装和平时的花销，无不体现出初代贵族的身份。

　　刁鹏飞的家，凌宏伟他们同样去过。

　　三室一厅的房子，一商局分配的家属宿舍。

　　在那里，令来自农村和工人家庭的哥几个，算是见识了什么叫那个年代的低调奢华。

　　房子正中央，是个宽敞的客厅，地板满铺，茶几下还垫着一块纯羊毛的地毯。

　　收音机，缝纫机，挂钟，硕大的真皮沙发就不肖说了，靠窗的一个木架上，摆着一台普通人家根本不可能有的红色胶质电话机。

　　最令同学惊叹的，刁家竟有一台那个年代罕见的12英寸黑白电视。

　　两根像《英雄儿女》里的王成身后步话机一样伸出的天线，支在半空中。屏幕下方，镶嵌的一组英文字母商标——National，后来广泛出现在华夏大地的家庭。

　　同样牌子的稀罕物，同学们还见到了，洗手间里随时出热水的热水器，以及一台洗衣机。

　　这些，在来参访的哥几个眼里，是平生第一次见。

　　“原来，四化的蓝图就是你家这样啊！真好！”

　　“GC主义社会描绘的‘楼上楼下，电灯电话’，你家早就实现了，这应该就是报纸上所说的现代家庭吧！”

　　“要我说，你家就是那个什么腐朽的资本主义。咱们打小时候，就被教育要和这些斗争。不过，我现在却很喜欢！”

　　“不知猴年马月，我家也能这样！”

　　在刁鹏飞自己独有的卧室里，他摘下墙上挂着的“红棉”牌吉他，给大家弹唱了一首《橄榄树》。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

　　我的故乡在远方。

　　为什么流浪？流浪远方，流浪。

　　为了天空飞翔的小鸟，为了山间轻流的小溪，为了宽阔的草原。

　　流浪远方，流浪。

　　还有还有，为了梦中的橄榄树，橄榄树……

　　不知为何，当吉他声伴着刁鹏飞的歌声响起，屋子里所有人都静了下来。

　　那优美又婉转的曲调，娓娓道来的抒情音域，让大家知道，这是来自宝岛，即将席卷两岸三地的校园音乐。

　　但在当时，因为歌词中的“流浪远方、流浪”，竟勾起了在座少年们想离家出走，探索世界的想法。

　　这都是前话。

　　前世，虽然刁鹏飞的父母都在体制内，也早早看到报纸上的这则招考通告。

　　但他们眼里，刁家的长子在部队锻炼，早晚会转业成为国家干部。

　　在他们的计划里，刁鹏飞的大学梦，承载了刁家人的希望。

　　所以，他们对刁鹏飞隐瞒了这则消息，使他错过了本次招考。

　　无奈的是，虽然刁鹏飞很懂事，学习也很用功，可成绩却一直不温不火。

　　两个多月后的高考，再次铩羽。

　　之后，又努力了两年，还是未果。

　　三年后，才步入考公之路。

　　虽然最后考中，但已经蹉跎了三年。

　　关键是，一些热门单位的招考错过了，只能考进统计局这样的清水衙门。

　　后来，每谈及此，刁鹏飞总是怪父母当初的错误执着，耽误了自己的大好前程。

　　凌宏伟带这张报纸来，本意之一也是要藉此帮助好朋友，促使刁鹏飞及时抓住机遇，搭上考公的第一班车。

　　当然，这背后，也有凌宏伟展开计划的重要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