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宏伟和陶昭萍回到学校时，已是次日的下午。

　　送两人到校门口的，是一辆米黄色伏尔加牌轿车。

　　产自当时的苏联，纯纯的进口货。

　　司机是个中年人，一身整齐的深灰色中山装，灰色前进帽，车刚一停稳，立即下车，殷勤地为后排座上的两人打开车门。

　　在此时，这种轿车，只有县团级以上的正职才能乘坐。

　　司机如此正规的装束，外加殷勤的服务，更是厅级以上领导才能享受的待遇。

　　这些，没办法不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只是，大家还不习惯去想，这也有可能是某位第一批先富起来商人的座驾。

　　自秦汉开始，出于重农抑商，或者明确等级尊贵的需要，官方一直限制商人乘坐与官员同样的车辆。

　　汉初，更有禁止商人“衣丝乘车”的限制。

　　这一官本位思想的表现，随着改革开放的春风，正逐渐被打破。

　　但普通人，依旧习惯以车论尊卑。

　　看见一男一女的两个学生，从伏尔加上下来，大家一致断定，这一定是哪个省市领导的家属。

　　直到凌宏伟和陶昭萍走进校门，认识他俩的同学才不禁惊叹。

　　“我擦，竟然是他俩，怎么坐上小轿车了？”

　　“这不是昨天教训周大勇那个凌宏伟吗？原来是他的背景更牛B啊！怪不得周大勇都得跪下管他叫爷爷，惹不起啊！”

　　“谁说的，听说是他旁边那个女的家里有钱，车可能是她家的。”

　　“净胡说，有钱也没资格买轿车好不好，自行车还得要票呢，轿车更不是什么人都能买的。”

　　“这俩人怎么好上了？昨天他不是说二班那女的是他女朋友吗？那个可比这个长得带劲儿！”

　　“有钱能使鬼推磨啊，要我也找有钱的。”

　　“这就叫实力，今天和这个好，明天可以随便换一个，小名叫任性。”

　　同学们的议论，从家庭背景，到轿车，直到两人的八卦，一路传进两人的耳朵。

　　陶昭萍松开牵着的凌宏伟的手，笑道：

　　“好了，车开走了，司机看不见了。”

　　凌宏伟耸了耸肩，活动了下潮湿的手心：“演了一天，可真够累的！”

　　陶昭萍白了他一眼：“怎么，不值吗？我爸可是答应我了，明天就派人给你送支票过来呢！”

　　“值，当然值了，我又没说不值。”有了金钱的统治，凌宏伟在陶昭萍面前难得的谦虚。

　　“咯咯咯……”

　　陶昭萍银铃般笑着，眉毛弯弯地问：“哎……知道我妈怎么评价你吗？”

　　一边说，她一边拥了一下凌宏伟，示意两人往操场方向走。

　　无论是称呼，还是肢体语言，都相当自然和亲密。

　　正是下午第四节自习时间，她不想这么早与凌宏伟分开。

　　凌宏伟告诉她，最近几天不会去上课，准备集中精力处理项目前期。

　　凌宏伟沿着校内马路，脚踩在路牙子上往前走。

　　他能这样一直走很远，不掉下来。

　　如此，就可以避免陶昭萍的身体总是碰上来。

　　侧过脸，他好奇地问：“你妈怎么评价我的，说说看。”

　　如果换做往日，凌宏伟才不会这么八卦。

　　他其中一条的座右铭是：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

　　另一条更是异曲同工：绝不活在别人嘴里。

　　可现在，凌宏伟竟主动关心一个第一次见面的妇人，呃，不，是表面上的女朋友母亲对自己的看法。

　　除了资本的力量，还有什么可以使然？

　　陶昭萍小脸一歪，满眼的骄傲：

　　“我妈说啊，我的眼光绝了，找了这么帅的一个男朋友！”

　　一上来，陶昭萍先自我表扬一下。

　　接着才切入正题：“说你看起来很文雅、很懂事、很有修养，好像还没什么脾气，将来肯定不会欺负我。咯咯咯……”

　　说完，陶昭萍兀自陶醉地笑，沉浸在被母亲表扬男朋友的喜悦里。

　　凌宏伟有些无语。

　　虽然是假装的，但准岳母对自己表示满意，却是有点麻烦。

　　如果在明年还钱前，还需要陪陶昭萍回家演戏，这位准岳母说不定就得催婚。

　　农村的青年向来结婚早。

　　前世，凌宏伟就有几个高中同学，毕业后马上就结婚了。

　　凌宏伟心里不由得忐忑。

　　陶昭萍笑完，又问凌宏伟：“那你知道我爸怎么说你吗？”

　　“伯父怎么说？”凌宏伟连称呼都比刚才郑重起来。

　　在整个会面过程中，陶父给凌宏伟的印象很上位。

　　这主要得益于事先陶昭萍的介绍，和平易近人的交谈。

　　四年前，陶父白手起家，从承包生产队的两挂大马车开始，一步步积累到现在，已拥有五辆解放卡车，一辆跑城乡之间的短途旅行面包，外加全公社唯一一辆伏尔加轿车的运输队。

　　妥妥的兴隆公社首富。

　　这样的老人家，肯定值得凌宏伟尊敬，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

　　而在交谈过程中，陶父也完全能理解凌宏伟所说的君子兰项目。

　　尤其对于他计划通过报纸等手段，扩大影响，搞软宣传。

　　陶父说：“现在，什么东西都紧缺，只要你有好东西，就不怕没人买。做买卖的就都认为酒香不怕巷子深，其实这是短见。”

　　“就像你刚才说的，商品很重要，宣传更重要。你说的什么信息差和全面覆盖，虽然是新名词，但我能理解。”

　　“你这么年轻，就有这么有远见的头脑，难得，实在是难得啊！”

　　诸如此类。

　　所以，整个一上午，凌宏伟是在陶家的客厅里，和陶父的愉快交流中度过的。

　　没有此，也不会有吃完午饭后，陶父决定给凌宏伟投资的决定。

　　当然，在吃饭时，见多识广的凌宏伟刻意注重了一下餐桌礼仪。

　　这是女婿上门时，准岳父岳母衡量其人品的重要标尺。

　　按照古来的说法，餐桌上的礼仪细节，决定了一个人的修养。

　　大到座次和仪态，小到夹菜时的筷子位置，和咀嚼时是否吧嗒嘴。

　　虽如此，凌宏伟还是很关心陶父对自己的评价。

　　这对于他今后的人际交往和商界往来，都有重要的警示意义。

　　陶昭萍敛了敛笑，说：“我爸说，别看你年纪小，可眼光独到，有魄力，有头脑，是个干大事的料。”

　　“哎……怎么说呢，我爸对你是相当满意。”

　　“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我爸这么夸一个年轻人，真让人嫉妒。咯咯咯……”

　　说着，陶昭萍脸上的骄傲更难以掩饰，仿佛凌宏伟真是她男朋友一般。

　　两人正说着，忽听身后有人叫：

　　“宏伟、昭萍，你俩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