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门外。
总管齐环亲自把马车备好,他儿子齐小北驾车,我将秦红儿和殷文扶上车,回头辞别齐环和府里众下人,上车与二女对面而坐。
齐小北吆喝一声,马车开动,我们一行人要出城,前往临水村,拜访殷文的父母。
“小文姐,你快看!那是不是阿骏哥呀。”
“准是他,蒋家米铺,想来是替他舅舅守铺子吧。”
“原来这家铺子门口常有一卖字画的姐姐,今天倒是没来。”
“她呀,听说是家出事了,全家都被拉去砍头了,她是逃出来的,现在不见,多半是被官府抓去喽。”
行走在街上,两个女孩频频掀起帘子,往外观望,说些什么我也不懂,只是感觉她们很开心,看什么都新奇,像我十八岁时第一次自己坐火车一样。
说起她俩,两人虽以姐妹相称,其实大不相同。
红儿从小在尼姑庵里长大,天生皮肤白皙,眼眸清澈,感觉骨子里带着股清冷。身形高挑,却很瘦弱,性格内敛。
小文则不同,她家原来是个小磨坊,可能是从小帮忙干活,是个机灵活泼的姑娘。身形娇小,小脸圆圆的,看着很可爱。
两人估计是没坐过马车,有些新奇也难免。我不一样,我小时候在河北唐山待过一段时间,天天坐驴车上学,马车驴车,差不太多。
见样学样,我也掀起帘子向外看去,之前逛过了,今日再看便没什么新奇的,唯一的感触就是街景倒退、行人匆忙,像电影一样,我好像进了横店。
“晴瑞祥”的牌匾映入眼帘,三层高楼,装修华丽,店门外顾客络绎不绝。之前逛街的时候了解过,这是家服装店,比城中其他服装店要高级些,说白了就是贵一些。
“小官儿,先停下马车。”
“将军,何事?”
“先逛逛街,买些东西吧。”
“是,将军。”
我跳下车,转头扶下两个女孩。
红儿和小文如今还是丫鬟装扮,当朝对穿着的要求严苛,加上她俩家境不好,所以衣着相当朴素,都是一身粗布,浅色狭领长袖短衣,下身同样浅色长裙,也就是所谓的马面裙。外裹长袄,然后再套一个比甲,类似于马甲。简单说就好比是衬衣加外套,一身衣服成本不到二十块的那种。
长袄和比甲都是我买的,现在已然入了秋,我刚穿越过来时,她俩竟只穿了里外两件,我看着都冷。
我原来以为的古代人,穿着应该像电视剧里那样艳丽、华贵的,现在才明白不过是滤镜加持罢了,加之穷困压迫,真是好看不了哪去。得亏人家是花季年岁,不然都没法看了。
殷文十七,秦红儿十六,正是青春年少时,好比春日梨花。
且说这沐州府不是灵南省的省会,所以没有很繁华,整个沐州最繁华的可能是我的府邸。
之前我大致逛了一遍沐州城,南北、东西,各有几条大路,整个沐州被分成了一块一块的,这些块里,占比最多的是民居。
又分东、西二市,西市更具市井烟火气,多些美食、日用之物,东市相对繁华一些,好的铺子多在东市。
晴瑞祥便是其一,沐州最贵的绸缎庄,有人说是灵南省前三,许多达官贵人都来这买衣服,我也算是其中之一。
沐州城有个说法:晴瑞祥掌柜满春燕、青楼花魁钟溪柔、府衙捕头闻双双,三人被称之为“沐州三艳”。
如果让我评价呢,钟溪柔只能算凑合。满春燕还行,够妩媚,却并不浪荡。至于闻双双嘛,没接触过,听说是知府的女儿,性格泼辣。
停好马车,三人走进绸缎庄。
“这位爷,您要成衣还是要订做啊,我们店刚来了一批上等……”
“你家掌柜的呢?”
“哎呦!这不是陆大将军嘛,您可真是稀客呀,让燕儿我好生思念……”
“咳咳,给她俩量体裁衣,平日里穿的各做两身,款式要新颖华贵的。然后大衫两件,束带两条。再做两套凤冠霞帔,凤冠圆框饰以翡翠,上饰五龙二凤,另加大小花各十二枝,冠旁各缀二博鬓,用十二花钿。霞帔要蹙云霞翟纹的。饰品按礼数搭配齐全,你们只管做,银两不够随时到府上取。”
皇后的凤冠是九龙四凤,霞帔要织金云霞龙纹,我肯定不能搞得太过,所以要的是五龙二凤、云霞翟纹。
刚来这个世界,不能找死。
但也不能用普通百姓的凤冠霞帔,那玩意与皇帝后宫、大官夫人她们的完全不是一个东西,叫“彩冠彩帔”可能更合适一些,毕竟没钱嘛,也不敢僭越,又要漂亮,便简单模仿之。
至于我为什么知道这些,曾经我老婆想把婚礼搞成古代的那种,结果等我查了大半年后,这个计划被放弃了。
“陆将军这是要新婚了吧,两位夫人真是好福气呦,真真羡煞燕儿。也难怪,夫人这等国色天香,与将军英姿,真乃金玉良缘、天作之合啊!”
“不要胡言乱语,这二位我家妹,我是为她俩预备妆奁。”
“是燕儿失口了,将军休怪。”
妆奁,嫁妆呗。
其实凤冠霞帔也就是个衣服而已,结婚那天穿一下就放起来了,算不上什么嫁妆。
我怕他们有什么礼数问题,要是讲究女方陪嫁要对等男方彩礼,那这一套衣服可能男方就无法承受了。
“将军您这是?”
“你们去挑些衣裳吧,回家了,也换换新衣。”
“怎敢受此恩惠……”
“不用多说了,去挑吧。”
女生挑衣服,那肯定慢得很,古代也不例外。
所以,我和齐小北另找了个地方歇脚,什么地方呢,香茶楼。
这是我第四次进香茶楼,说实话,我有些爱上这个地方了,凭栏看看景,喝喝茶,耳朵里还有音乐,好地方!
“净婆婆,小阁可否修好?”
“哎呦,陆将军来啦!那小阁前两日便已修好,只等您来,您二位先去,我这就去叫溪柔。”
“净婆婆,这位是齐少爷,在江南做生意的。”
“齐少爷真是一表人才,之前好像有来赏过光吧?”
“哦?小官儿?”
“小的曾来给您送银子。”
“原来如此。”
……
香茶楼,高三层,下面两层都是业务区域,第三层是个阁楼,只有柱子没有墙,我叫它小阁。
我第三次来的时候,走到小阁之上,眼前是满地发黑的树叶,柱子间的栏杆断了许多,没断的轻轻踢一下也就断了。
不过,放眼望去,不光沐州城尽收眼底,还有那城外的粼粼江面、远处的云雾山峦,好一个观景胜地啊!
那天下午,我让香茶楼停业半天,我一个人在小阁坐着,直到深夜。
……我家小区旁有个七里河公园,有一座仿古的楼,我与她常去……
临走我就让他们修一下小阁,方便以后无聊了就来坐坐,其实也可以真的在小阁开个茶馆,喝喝茶,看看风景,也挺自在。当然了,这不是人家的主营业务。
这次来,小阁已经修好,干净许多,一个茶桌,两把椅子。
齐小北靠在椅子上,磨蹭着,时而又四处看着,直到钟溪柔上来,他才终于平静。
“溪柔见过陆将军、齐少爷。请用茶……哎呀!”
齐小北没有接住钟溪柔递过来的茶杯,杯子落在了地上,没有碎,只是茶水溅在了钟溪柔的鞋上,她这才惊呼一声。
“小官儿,你怎么了?”
“……失手失手,还请佳人莫怪。”
“溪柔,舍弟……好像是被你迷住了呢!”
钟溪柔将另一杯茶递给了我,随后饶有兴趣的看着齐小北,后者却是慌乱捡起茶杯,放到茶盘上,低头无语,脸颊绯红。
“将军说笑了,齐少爷来往江南,俊俏佳人定不得少见,怎会看得上奴家。”
“……非也,钟姑娘之美艳,莫说江南,神华南北亦不多见,小生一见到钟姑娘就……”
“就如何?”
齐小北再次低头无语。
钟溪柔冲我笑了一下,转身下楼,应该是要换个杯子上来。
“小官儿,你是不是看上钟姑娘了?”
“没有,陆将军你信我,真没有。”
“我上次让你来送银子,你送了两个时辰,都干嘛了?”
我第三次来香茶楼的时候,最后让钟溪柔帮我画画,也就是画我老婆的画像,只是那天喝多了,没付钱。
转天我让齐小北来送银子,一是画钱,二是修缮小阁。可是明明十几分钟的路,这家伙天黑才回来,这里头绝对有事。
齐小北低着头不说话,我也懒得问了。
喝着茶,看看风景,心旷神怡。
半个小时左右,我们回到晴瑞祥。
再看红儿和小文,果然是人靠衣服马靠鞍,这时节哪还有丫鬟模样,妥妥的大家闺秀。
掌柜满春燕估计下了大本,光是簪环配饰,依我看来都不便宜,衣服的布料更不用多说,这一身下来起码得几十两银子,按咱们说就几万块钱。
……
上马车,继续出城。
可还没走多久,我便听见车厢外传来人群嘈杂声,还伴有重重的马蹄声。
刚想扒开窗帘看看发生了什么,谁知一个黑咕隆咚的东西撞了过来。冲击力之大,直接把我从左侧撞到了右侧座位,我整个人重重的靠在右边车厢上,真疼!
我立马钻出车厢,看见一人一马躺在我马车旁,那人一身夜行衣,黑布遮面,明显不是啥好人。
又一阵马蹄声,远处来了几个官兵,很明显,这就是个兵抓贼,结果贼出了车祸的故事。
眼看那人起身想跑,我猛起一脚踹在他后腰上,其实完全是下意识的,而那人惨叫一声,倒地不起。
几个官兵赶到,领头的好像认识我,急忙下马对我抱拳行礼。
“陆将军?卑职府衙李成,奉命捉拿人犯,请将军恕吾等办事不利,还要劳烦于……将军您受伤了?”
“无妨无妨,他犯了什么事啊?”
“他们几人合谋刺杀都政使,未果而逃,根据现如今的调查,他们应该都是邪道光复宗的人。”
“光复宗?”
“传闻是北荒国一个亲王所创立的,专门刺杀我朝官员的集团。”
“原来如此,将他押回去吧。”
“是!”
……
打道回府。
我身穿一身白色道袍,背上的伤口刚才被震开了,血已然透了出来,今天下乡计划宣告失败。
车厢内,俩姑娘面带担忧看着我。
“将军,红儿帮你重新包扎一下吧?”
“不碍事,回去再说吧。”
秦红儿将包裹里的旧衣服拿了出来,扯下一块布条,坐到我旁边,褪去我的道袍,解下上衣。
看见上衣我我才知道,背后的血已经染了脸盆大的一片了。真佩服陆临语这个好身体啊,要是我自己那副身子,早该疼死了!
红儿给我包扎时,离我超级近,我都能感受到她那逐渐变重的呼吸,以及那绯红的脸颊。
此时此刻,我与红儿的这种情况,让我想起了小时候,九岁时在河北那会儿。
当时有个姐姐教我玩滑板,摔倒了,腰间有一些擦伤,这个姐姐倒是有意思,不顾伤势,继续教我滑。
让我褪去体恤,然后她扶着我的腰,慢慢的滑。
两人的距离与现在差不多,只不过呼吸急促,面红耳赤的人是我……
不多久,包扎好了。
看红儿闪躲的眼神,我也没有说什么。
她十六,列位,十六什么概念,十六啊,不可能的。
我现代三十一,这里二十六。
不能太邪恶,虽然可以,但是不可以。
……
回到府上。
今天肯定是不能下乡了,我把齐环叫到书房,为我写一些东西。
虽然我辞官了,但是有一个问题,可能只有皇上孟玹能帮我分析。
前面咱们说过,我想用咱们得方式进入现代,但是西边他们那种文化特色的必然演化路线咱们也见过了。
大航海,发现一些原住民,发现一些好地方。进入工业革命,提升效率,加速积累,开始过剩,引发战争。最后开始玩钱……
不管是实体还是金融,说到底还是殖民。没有好坏,只是特性使然。
咱们呢?
安土重迁,不乐意瞎跑,发现不了新地方,新人,那就没机会进入现代了吗?我暂时没想出方法。
瞎跑文化在于根基不是农业,或者说不是靠河流形成的农业,又或者说不是举国农业。
采集,打猎,游牧,这些不需要安土重迁,也不需要集体协助,不需要小社区理性,所以瞎跑很合理,很自然。圈个地啦,多边搞个贸易啦,都是文化特性,很正常。
那咱们怎么崛起呢?怎么能让西边殖民文化起不来呢?我也没想出办法。
当然,我不是搞东西对立。我只是觉得咱们稳定的生存方式不应该被压下去,可西边文化特性就是那个样子,两者交汇必然不太有文化。
一句话:如何在东西两者不冲突情况下,延续华夏这种稳定的发展方式?
我与齐环认真解释着,他似乎有些明白,最后也只改了三遍就呈给皇上了。
我想孟玹应该比我聪明,实在不行,下次我再进宫与他细细解释。
……
《礼运》有言: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